林铎把萧一和暮鼓晨钟都带上了。
浩浩荡荡的往夫子院子处走,不出所料,关着门呢。
“无二在廊下。”萧一道。
林铎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有月亮,无二这是赏月呢?怎么赏呢?月光都没有温度。
晨钟要去敲门,林铎拦住了他。
“我…夫子大概睡了。老人家,睡得早,若吵醒了他,回头再给我挖个大坑,罢了,回吧!”
暮鼓晨钟没有觉得林铎这样有什么奇怪的,跟着他踢踢踏踏又回去了。
里头的无二敲了敲窗户:“怕你坑他,走了。”
“怂!”夫子似乎笑了。
林铎回去就狠狠洗了澡,洗完了就往床榻上躺,暮鼓晨钟很高兴,蹑手蹑脚的跑了。
今晚不用写大字喽!
“表哥。你能先别走么?”林铎卷着薄被子,孩子气的翻滚了几下。
萧一终于觉出了是哪里不对了,林铎这几天突然总喊他表哥。
“你怎么了?”他踢了张凳子,坐在三步远处。
“也没怎么。表哥,你想家吗?”
萧一如今十一岁了,八岁才来的林府,以前的家应该记忆犹新,林铎也曾问过,他只说家里起了大火,一片灰烬,旁的再没有说的。林铎那时小,不过是随口一问,便抛之脑后了。
萧一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头:“没了,烧了。”
便没有什么可想的了。
“表哥,我是不是伴你最久的活人了?”林铎翻了个身。
“恩。”
“以后我不喊你萧一了。”
“表哥,今晚给我留一盏蜡烛吧。”林铎蜷缩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萧一不知道他没头没尾的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寻根问底的习惯,只当林铎无聊了,给他灭了旁的蜡烛,就离开了。
第二日,薛蟠是辰时末登门的。
有两个小厮请了他进来,送去前院的西暖阁,请他坐了,另有人上了茶,然后才道:“公子请稍候,我们去请大爷。”
薛蟠在家里得了宝钗三令五申的嘱咐,故而听小厮请他家大爷,而不是老爷,也没有立刻表示,林老爷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是不是瞧不起我?
而是含笑点头,除了顺便冲上点心的丫鬟抛了个惊艳的眼神外,倒也看起来是个还算知礼的公子哥儿。
吓跑了小丫鬟后,薛蟠也有些赫然,他倒不是就这么饥渴难耐,而是他家里的丫鬟,哪有这么清秀的。
他的好妹妹,为了断了他的心思,家里的丫鬟选的都是呆头呆脑,貌若无盐的,保管让他回到家中就心无旁骛,所以这会子一时有些没控制住。
林铎得了消息,也没有故意磨蹭,跟夫子告了假,又回去更衣后,便快步去前头见薛蟠。
“可是薛家公子?有失远迎。”
伺候在外的小厮,头一回见大爷这样的神色,身子不由得抖了抖。
而里头的薛蟠,看着个子还不到自己胸口的林铎,笑容僵住了。
半响才道:“我是薛蟠。”还行了一个礼。
林铎一看,甚是惊讶:“薛公子,你这是想拜我为师?”
薛蟠也呆了,原先宝钗让他练习多次的便是读书人的晚辈礼,他条件反射,就使出来了。
也是尴尬。
不过他也不那么蠢,就势道:“林,表弟,我是想来拜林姑父为师的,怕礼数不周,在家里练了许久,这不,一时都改不了了。”
“那还真难为你了。”林铎报以同情的眼神。
“你也别端着了,坐呀。”林铎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了,薛蟠见他并不文绉绉的,心里舒服了不少,往他旁边坐了,话也顺溜了许多:“林表弟,听说你在家读书?”
“对。”
“嘿,巧了,我也是。”
“我两岁启蒙,如今四书五经已经念完,每日只作两篇文章,你呢?”林铎面不改色的撒谎。
“这…”薛蟠咽了咽口水。
“我如今读完四书了。”他也咬牙撒了个慌。
“那我们讨论一二如何?”林铎似乎很有兴趣。
薛蟠自然做了点准备的,他十分不爱读书,但妹妹前两年开始每每督促,他也被逼学了一些,来之前,宝钗又严厉监督他背了一段论语,并注解。
“哥哥,林姑父定然要考教你,到时你就老老实实的承认,自己读书不济,但不想只靠祖荫惶惶度日,想要奋发读书。而我教你的这些,是论语中较深的了,你好好背过,林姑父也能看到你的态度。”
薛蟠此刻一听林铎这话,当下背了起来。
倒是十分流利,可见背后的惨痛。
“这个见解倒有些意思,不过里面难免透着一股子保守,我倒认为,应是…”林铎侃侃而谈,说了半响。
薛蟠听着,头大如斗,他只知道背过,林铎所说,他半点都听不懂的。
只能连连点头:“林表弟,小小年纪,实在厉害。”
“哎。”林铎叹了口气。
“世人皆如此夸赞,原本以为薛公子是个妙人儿,不想也落了俗套了。”
薛蟠头疼又尴尬,他也想夸的有花样一点儿啊,奈何腹中空空。
好在林铎又自己道:“薛公子不知,我输就输在年纪小,不然,我如今学识都可以当人夫子了,只是世人偏见,信不过我。”
说罢又长叹一声。
“世人偏见这话是真没错。”薛蟠一下子有了共鸣。
“他们背地里都说我顽劣,定难继承家业,薛家休矣!还以为我没听到!面上又奉承我年少有为!当大爷我傻的啊!”
“这么说,薛公子,也是有故事的啊!”林铎击掌轻叹。
“有!必须有!”
“所以你这是要读书雪耻?”林铎转而问道。
薛蟠啊了一声,本来练习的说辞是不想做个只知挥金如土的纨绔,读书使人明理,多读书总没有错…
宝钗给他设计的这些说辞,虽然不够冠冕堂皇,但反而很适合他的性格,乍一听很诚实。
可林铎不是林海,薛蟠就犹豫了。
“其实也不是…我家是皇商,生意多,我若不有点墨水,也不好管理不是?”这话也是删减了的,根本原因是他妹妹逼的,可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原来如此。可我父亲繁忙,是教不了你的,便是我,也另请了夫子教的。”
“我自知资质愚钝,不过一片真心,林表弟,还请跟林姑父说说,别嫌弃可好?随便指点我几句,我就受用一辈子了。”薛蟠又把宝钗教的说辞拼拼凑凑用上了。
“话我会带到,但薛公子莫要抱什么希望,我家有个远方表哥,三年前就来了,也是要拜师我父亲,可如今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薛蟠赶紧道。
“如今,是跟着我学的,我教!”林铎多少有些得意,身姿端正起来微微一笑。
薛蟠怔了怔。
“虎父无犬子啊!”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不一样的夸赞。
夸完了又端着茶想了想,三年啊,林姑父都没有指点过,他总不能也等三年吧?
再说,等上三年,还不是要跟林铎学?
薛蟠觉得自己应该先下手为强啊!于是笑道:“林表弟,我可等不得三年,不如你现在就开始教我,如何?”
林铎一副被惊住的模样。
薛蟠以为他不肯,赶紧又道:“我学的慢,三五日学一回就成,也不用学什么四书五经,那什么戏本子,春红图,能看懂就最好了…”
“这,不太好吧…虽说我学问是好…”林铎婉拒的连连摆手。
“拜师!我拜师啊!对,我还带了拜师礼!”薛蟠从怀里掏出一个礼单帖子来,双手递给林铎。
“拜师礼,小小心意。”
林铎矜持的没有拿,更加拒绝了:“我不能收学生的,我夫子是不出仕的大儒,一脉单传,只我一个弟子而已,所以我来日,也要慎重。”
“那你那表哥?”
“外门弟子,不入室的。”林铎高深莫测的胡扯。
“外门弟子?”薛蟠没听过这种词儿,以为是自己学问浅,也不好多问。
“那我也做外门弟子就好,咱们都是远方亲戚,林表弟,你总不能有厚有薄吧?”
“薛公子,你可不能污蔑我表哥,他虽住在我家,但付出甚多,并非打秋风的!”林铎脸一皱,不高兴了。
我哪里说他打秋风了?!薛蟠很懵,稀里糊涂顺着道:“我也不是来打秋风的啊!我也能付出!”
“你有什么?我表哥武功高强,上能捉鸟,下能杀鱼。”
“我?我我我…”薛蟠被问住了。
他会什么?会逗鸟走狗,又学了青楼听曲…
这些他敢带林铎去吗?那就是结仇了!
“我有钱!我有钱啊!”薛蟠终于想出了一个优势。
岂料,林铎一听这话,腾地起身:“简直有辱斯文!”
薛蟠彻底急了,他想起来了,宝钗再三嘱咐,千万不能提什么金子银子,文人都清高,金银俗物,那是侮辱人的。
“不,林表弟,你看,这我也是实话实说啊…我真的一无所有,只有钱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薛蟠看着林铎,他也不敢真碰到他,只张开手左右摇摆着挡着。
林铎停住脚步,像是被哄住了,“你说的也有道理,什么都不会也不是你的错。”
“对!就是这个道理!”薛蟠拍手叫好。
“我还需,问过父亲,夫子的意思。”林铎脸色缓和了一点。
“应该的!我过几日再来问林表弟的好消息。”薛蟠笑道。
呼!小孩子就是好哄!薛蟠心里很得意。
林铎又请他坐了回去。
这回不说学问了,只说了些琐事:“薛公子自金陵而来?故土难离,公子也是个坚韧之人啊。”
薛蟠摇头:“金陵的确富贵乡,可扬州也不差,那扬州瘦马,名满天下…”
“额,我是说,扬州瘦西湖,风景特别好。”
林铎没有拆穿他,又问了他为何而来,并一些金陵之事,略提了提上次他家所赠杯子的工艺独特…
薛蟠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倒也说了不少。
他家是为着生意而来,又觉得扬州甚好,便多住几日,另开两个新铺子。
末了也算是宾主尽欢,约了三天后再见,林铎将他送至廊下。
待他走后,林铎就往黛玉院子里去了。
今儿是风轻在屋里伺候,上了茶,就去屋外候着了。
“烫!总这么急!哪家的猴儿抱错了罢?”黛玉拍他的手。
“石猴,不怕烫。”林铎缩回手,不过还是嘴硬。
“这个猴儿是有典故的,你听不听?”
“典故?”林铎想笑又无奈:“阿姊,你要蒙我,总要换个词罢,我出生才几年,就是有个什么,也用不上典故二字吧,你如今真是,越发敷衍我了。”
“典故,就是杜撰的意思。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懂,该!”黛玉娇哼。
“行!阿姊杜撰了什么?说来听听?”林铎的手又摸到了杯子,这次黛玉不打了,他赶紧一口喝了。
“如今又不想说了。你这么急的过来,是要说薛家的事儿?”
林铎蹭过去:“是薛家的事儿,可那不急,听听阿姊猴儿的故事才是真的。”
黛玉见他商求,心里受用,不过还是浅浅的哼了声:“我只说几句罢了!”
林铎乖巧的点头,侧耳倾听。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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