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给萧一擦完身,无二才笑着道:“林铎,你忘了跟夫子告假了。”
林铎僵硬的转过头:“萧一都这样了…那个老头子总不至于罚我吧?人命关天啊…”
无二笑了起来。
林铎也露出一个笑容:“罚吧罚吧,他扛得住我就扛得住。”
给萧一擦了身,才发现,他伤口虽多,但都不深。
吴大夫凑过来看了看:“点到为止?他这是去比武了啊。”
然后直起身子惊讶的道:“萧一很缺钱?”
林铎??
“他…缺钱…吗?”
暮鼓晨钟难得看林铎目瞪口呆,口齿不清,开心的跟着学了起来:“缺…钱…吗?!”
“大夫,您这话从何说起?”林铎试探的问。
萧一缺不缺钱他真不知道,吃喝住都在府里,然后跟林铎一样,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不过从未见过他买什么东西。
吴大夫既然如此问,必然有什么缘故。
“江湖中,有的私斗场,不是死斗,便会点到为止,只伤人,不死人,不过伤哪里就各凭本事了,我刚检查了,他重要的地方没伤到。”吴大夫摸着胡须笑道,说到最后一句,还眨了眨眼。
“且他晕倒主要是力竭,可见应该赢了。”
“江湖?私斗场?死斗?”林铎来了兴致,屁股下的凳子自己拖着挪过去:“仔细说说呗?”
“有什么好说的,江湖就是江湖,你夫子那里杂书那么多,你难道没看过?”
“私斗场,就是比武挣钱的地儿,跟赌场差不多,多是在见不得人的庄子里,有看客下赌注,赢者拿钱,也有擂台赛这种,每家规矩不太一样。”
“死斗,顾名思义嘛,生死自负,不过活下来拿的银子多。”
吴大夫说完,敲了敲桌子:“渴死我了,茶呢?”
“暮鼓,茶,好茶!”林铎赶紧道。
还想再问,却见大夫摆摆手:“不能再说了。”
林铎听了这话,四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突然看向安静坐着的无二。
“大夫,我见着你,也有三年多了吧?”
吴大夫视线落在杯子上:“这谁还记得日子呢。”
“我记得,三年前的二月十九,我阿姊生病,那时候你就来了,我站在床尾,你还看了我一眼。”
“你这记性,不愧是林大人的儿子。”
林铎笑了笑:“说起来,夫子,也来了有三年多了,还有无二。唔,萧一倒是早一些,快四年了。”
吴大夫喝着茶,眼神不由自主的避开了林铎:“我就是个大夫。”
“没人说你不是啊?”林铎拖着凳子又挪回了萧一的床边。
“你还不给他包扎?医者仁心呢?”
吴大夫气结:“不是你拉着我说话的?”
“哦,原来你不能一心二用?我以为人人都能呢。”林铎慢悠悠的道,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吴大夫重重的放下杯子,从药箱拿出药来,对着萧一,一顿狂撒。
“翻个面。”他指使道。
暮鼓晨钟上前。跟林铎一起,把萧一翻了过来。
后背也撒上之后,吴大夫又给他包扎,药粉撒的到处都是,但林铎发现,他包扎的手艺却很巧妙。
是个熟手。
林铎不动声色的笑笑。
这么一倒腾,萧一醒了,他睁开眼,没有茫然无措,而是眼神寒凉的看过来,整个人也绷紧起来。
见到林铎,才稍稍放松。
“你受伤了,力竭晕倒了,吴大夫说你是去赌私斗赚钱去了,我不信。因为我摸了,你身上根本一个铜板都没有。”林铎快速的道。
然后露出一个格外无邪的笑容:“所以,你到底做什么去了,你想好了再说。”
吴大夫被这笑容刺了下,赶紧低头认真诊脉。
“药喝上三天,三天后我再来。”
“其实你住这里也没什么,空院子多的是。”林铎笑道。
“反正我估摸着,你也没有旁的病人可看。”
吴大夫面上一僵,“你这是怀疑我的医术?老子病人多的是!小兔崽子!”
说罢,拂袖而去,不过纵然这样生气,也没有说再不来的话。
没人送他,都齐刷刷的看向萧一。
无二似乎能感觉到目光,他站起身:“我送送吴大夫。”
“顺便替我告个假呗。”
“好。”无二“看”过来,依旧笑眯眯的。
“暮鼓晨钟,吃瓜吗?”
“吃!”
“走着?”
“好!”
暮鼓晨钟蹦跳着先跑了出去,无二慢悠悠的在后,一步也没有踏错。
林铎很羡慕,坐在萧一床边问道:“无二这是闻声辨位?”
“恩。”
“我能学吗?”
“能,但学不到他这样。”萧一嗓子干涩。
林铎点点头:“有失有得,我懂。”
然后起身给萧一倒了一杯水:“药苦吗?梅子要不要?还有桃仁糖。”
萧一喝了水,摇摇头。
“昨日你见到的那些人,以后都是你的死士。”萧一直截了当。
“他们为你而战,为你而活。”
林铎愣住了。
“我?”他指着自己。
“我清清白白的世家公子哥儿,将来就算是文武不成,只能当个扔金丸的败类废物,也不至于需要死士保护吧?”
“为我而战?战什么?谋反么?”林铎笑了起来,仿若自己讲了个特别好的笑话,笑的前俯后仰。
“哦,我天生反骨,必成枭雄,所以他们是也信这个么?”
萧一陪伴他这么多年,虽不言语,但总能看透他的伪装。
“你很难过?”
林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当然难过!我本来以为我前路上都是坑,现在看来,是刀山火海吧?”
萧一沉默了。
林铎擦去泪水,轻声问道:“他们是死士,那你呢?”
萧一难得露出了一丝茫然:“我不知道。”
“不知道。”林铎重复他的话。
“还好,你不知道,还好,不是只有我不知道。”
林铎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灌了进去,然后冷静的问:“那你昨晚,是去?”
“打赢他们。”
萧一似乎不适应说话这么多,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倒是有了点人味了。
林铎不敢给他喂凉茶,只好道:“你忍忍,暮鼓他们快回来了。”
然后才继续刚才的话:“打赢他们,打服他们,所以,他们才能心甘情愿的成为我的死士。”
“恩。”
“我知道了,你先躺会,我去给你烧点水,喝了水你再睡,待你睡了,我就去上课了,今天忘了告假,夫子指不定怎么坑我呢,不过我会叮嘱暮鼓晨钟,不给你浇水…”林铎说着站起身来。
萧一看着他:“你不去问你父亲么?”
“不问。”
林铎站着,微笑:“问到的也未必是真相,即使是真相也未必是完整的,即使他想完整的告诉我,他知道的却未必真的是完整的。”
“这么多年,你,夫子,无二,大夫,暮鼓晨钟,哦,甚至煲汤特别难喝居然还没被赶出去的老刘头,你们来到我的身边,带着各自知道的那一点真相。”
“我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完整的开口,所以干脆不问。”
“恩。”萧一闭上了眼睛。
林铎出去给他烧了水,兑了半杯凉茶,然后给他喂了进去,就出门了。
不过他没有去上课,而是捡了自己院子里晨钟放着的几个瓜皮帽,跑到夫子院子门口,一股脑的砸了进去。
晒太阳的夫子被砸的吓了一跳。
只见林铎站在门口也不进去,趾高气昂的掐腰指着夫子:“狗贼!有本事来抓我呀!”
说完转身就跑。
夫子被他骂的七窍生烟,指着无二哆嗦:“你不帮我抓住他!”
无二指了指蹲着吃瓜的暮鼓晨钟:“他俩在呢,我打不过。”
“放屁!”夫子怒吼一声。
“呵,他这是迟到了,知道完蛋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来骂我出气呢!明儿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无二假装没听到,继续吃瓜。
那边林铎跑了后,就去了黛玉的院子。
冷着脸进门,唬的院子里的丫鬟赶紧避让行礼:“大爷安。”
他也不理,径自进去,黛玉正坐在炕上看书,还没下来拉他,就见他一头扎了过来。
抱住黛玉:“阿姊,只有你是真的。”
黛玉哭笑不得:“说什么胡话呢?我当然是真的。”
把他从怀里拉扯出来,又握着手拉到炕边。
风轻识趣的倒了茶就出去守着了,黛玉才道:“可是昨夜里做噩梦了?”
“阿姊做噩梦了吗?”
“做了,惊醒了一回。”
“我没做梦,且也没有什么梦能吓到我。”
“那便好,不过安神汤还要再喝一日。”
林铎赖着她:“阿姊,我今天逃课了。”
“恩,知道,不然你哪里能这个时辰来。”
“你不骂我?”
“骂你做什么?你既不想去,硬去了,也是学不进去。”
“阿姊,你是不是对我毫无要求?”林铎声音一直懒洋洋的,仿佛为什么事用尽了力气,困倦又落寞。
“有啊,多吃多睡,好好长大。”黛玉捏捏他的脸,一脸笑意。
“恩。我会的。”
“阿姊,我可以在你这里多待会么?”
“恩。”黛玉点头,又小声笑道:“想不想在阿姊这里住一晚?给你在书房支一个榻,可好?”
林铎点头:“好,就这一次,我保证。”
他仰头笑了起来,灿如星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