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姑娘到底年岁小,有些事想不到。
风轻上前,低声道:“姑娘年岁小,有些话,按说不该说了污了姑娘的耳朵,可都这样了,姑娘又实在聪慧,我便说说自己的想法,姑娘若觉得不堪,骂我也就是了,可不要气着了自己。”
“说罢。”黛玉道。
风轻才道:“陈嬷嬷,应当是同后头里的哪个联了手了。”
后头?
黛玉一怔,随即懂了。
是那三个姨娘。
“闹到了老爷那里,老爷为了后宅安宁,说不得就得先指一个姨娘管着。毕竟姑娘年岁小,又身子弱了些,让您管这些,太过劳累,老爷是不愿的。”
“她们也是捏准了这个,若一朝得了后院之权,也是两厢得利,不过我想,她们如今也只敢这些小事上拿姑娘做个筏子,是不敢真的怠慢姑娘的,就是日后也不敢,毕竟,还有大爷呢。”
风轻伺候黛玉多年,知道她的性子,再不屑这些俗事手段的。
她这话里也是透着,姑娘若实在不屑同这些人计较,那不理会,也不妨碍什么。
“阿铎一会说不得就来了,你去备些点心,三分糖就好,他最近习武,总饿的很。”黛玉不知听进去几分,转而道。
风轻也不再提,口里应了,便退了下去。
岂料一出门,就听院子石屏后一阵吵闹。
还未过去呵斥,只见徐嬷嬷往里使劲走来,后头是扯着她的云淡在骂:“姑娘刚歇下,你就来闹,还有没有良心!”
徐嬷嬷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几个小丫鬟,正同黛玉院子里的粗使丫鬟拉扯。
都绊住了,只云淡拖着徐嬷嬷,但她一个丫头,没做过什么重活,力气不成,被徐嬷嬷拖着,硬生生到了廊下。
风轻站在那里,冷冷的看了徐嬷嬷一眼:“嬷嬷,是要自己进去么?”
徐嬷嬷止住了脚,兴许是亏心,不再掰开云淡的手,而是扯出一抹笑来:“风轻姑娘,还请通传大姑娘一声,徐婆子求见。”
“姑娘歇着了,不见。”
“且这个时辰,大爷兴许要来看姑娘了。”
徐嬷嬷咬了咬牙:“我实在有急事,她们要开库房,那可是夫人的陪嫁,哪里能让人进去的?!”
风轻没想到会是这个:“做什么要开库房?”
“说是抓了个小蹄子,偷了夫人陪嫁里的一个盘子,竟说我们监守自盗,要开库房清点!夫人的库房也是她们这些脏东西能进去的!”
“我同她们掰扯,可她们人多,撕扯不过,陶嬷嬷在那里守着,我来求姑娘,好歹去震一震那些恶心玩意。”
风轻看着她,一阵恶心。
这些粗鄙的手段,就这么大喇喇的拿来恶心姑娘,是把姑娘当什么了!
她冷冷的呸了一口。
并不让路,也没有通传的意思。
云淡看了,目露欢喜,鼓起全身的力气,埋头一撞,把徐嬷嬷冷不丁的撞倒在地。
“滚!”云淡喝道。
“反了天了!你们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你们是谁的人!夫人白疼你们一场了!也不怕雷劈了去!”
“该担心雷劈的是你罢!我们是姑娘的人,谁要来恶心姑娘,我们就撕谁!”云淡正要扑上去接着打,只听屋里传出一阵咳嗽。
黛玉已经坐在了窗边炕上。
“进来吧。”
风轻听了她咳嗽,就已经进去服侍了,云淡气不过,可也不敢不听黛玉的话,只得看着徐嬷嬷爬起来,往里头大步走去。
徐嬷嬷来之前,与她同为陪房的陶嬷嬷本不同意惊扰姑娘,毕竟那群人不过是找个由头闹一场,钥匙在她们手里,哪个敢真的破门而入。
何苦去让姑娘跟着生气?
可徐嬷嬷定要去,也是看着姑娘总没有动静,心急了。
风轻能看出来的,她们自然更能,早知道陈婆子的打算,而她们这边唯一的仰仗就是姑娘了,只要姑娘肯跟老爷说要管家,这权就没人能夺走了。
姑娘小,还未好好学过掌家,到时候便也只能依仗她们。
陶婆子压不住她,只道要跟姑娘缓着说,切不能惊着姑娘。
徐嬷嬷答应的好好的,但此时见了黛玉,越说越激动,竟哭嚎了起来:
“夫人啊!您尸骨未寒,她们就如此欺辱嚣张,老婆子没用,随您去了罢!”
说着竟然要撞墙一般。
黛玉,听她这般言语行为,悲从心来,但面上倔强,只轻轻拭去泪,冷声道:
“你也不必这般,我虽不曾掌家,可也看过母亲理事,如今后院只我一个主子,又不能出门走动,能有多少事去?能闹腾,那便是太过空闲了的缘故,既如此,府里是使不得这些了,明儿就叫人牙子来罢。”
这话说的很重,徐婆子腾地瘫软在地上,也不撞墙了。
她没想到大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开口就是卖人出去,看样子,也不像是只卖一个两个的,更不像是只卖陈婆子那头的样子。
大户人家轻易不卖人,林家也是几代勋贵的世家,若真卖了许多出去,林家可就成笑话了。
徐婆子在地上半跪着:“姑娘,使不得啊,这打发去庄子也就罢了,可卖人…于老爷名声也不好啊。”
她开始怕了起来,姑娘这样处置,老爷若是知道了缘由,定不能轻饶了她,那才是满盘皆输…
黛玉不愿再同她多说,端茶不语。
徐婆子便是不找她,她也是有了打算,只是等着先同父亲说道一番。
只是自母亲去了,父亲时常就来看她,可衙门里事务繁忙,已经四日不曾回府了。
以往父亲也忙,几日不见也是有的。
但那时她还有母亲,在母亲这里,便是不做什么,就只来坐一坐,被母亲揽着吃一块芋儿酥,喝一口五谷茶,也是好的。
黛玉思极此,又是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旁边的小丫鬟雪雁,心里一疼,踮着脚尖去给黛玉擦泪。
黛玉摆摆手,却咳嗽了起来。
匆匆赶来的陶婆子,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心里也是难过,行礼后方道:“大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姑娘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那不值当。”
黛玉知道这个陶婆子,算个和善人,母亲也向来更倚重她,可现在她咳的难受,也顾不上同她说话了。
眼见着黛玉咳的越发厉害,众人都有些慌,围着她,有的端水,有的拍背,拭泪。
“快去请大夫。”风轻看向云淡。
云淡点头,赶紧往外走,一出门就顿住了脚步。
行礼道:“大爷安。”
一个面色不虞的小男孩儿,不知来了多久了,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径自进了屋子。
一屋子的人不知道该继续伺候黛玉,还是先行礼。
小男孩却看也不看她们,几步过来,爬到炕上,手掌并拢,往黛玉后背拍了几下。
黛玉又咳了几声,竟停了下来。
丫鬟婆子们赶紧打水给她漱口净手。
“阿姊。”
小男孩亲手端了茶给黛玉漱口。
黛玉看见他,还未说话,脸色先柔软了三分。
“阿姊就是一时呛了风,无事的。”
男孩显然不信,眼神带着冷意的看了一眼地上还跪着的徐婆子。
“父亲这几日实在走不开,我昨儿去了趟衙门,给父亲送了些吃用之物,阿姊莫要担心。”
“倒是辛苦你了。”
黛玉忍不住揽住男孩。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林铎,自小便同她极为亲近,只是前年开始启蒙,就住去了前院,可他仍两日就回来同她用膳说话。
“阿姊知道我辛苦,就该保重自己,咱们是骨肉至亲,只我能气你,旁的人怎么值得你动怒?”
黛玉知他聪明无比,怕是已经知道三分了。
便也不瞒他,看了陶婆子一眼,让她来说。
陶婆子不偏不倚,小心的把事说道了一番,却未曾说徐婆子要撞墙这样的事。
主要怕大爷动怒,再教训徐婆子,她这个身子骨,可经不住。
她是知道的,大爷虽年不过六岁,却半点不好糊弄,夫人在世就常担忧:“我简直生了个祖宗,让他吃的死死的…”
陶嬷嬷说完了,就赶紧低头候着。
林铎本就得知了一二,如今听了,便知其中内幕了。
噗嗤笑了:“我当什么事儿呢。”
“阿姊,咱们府里灯笼虽撤了,可母亲百日未过,卖人杀人都不太好。”
徐婆子听了这话,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陶婆子却心头一紧,大爷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咱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够个岁数,哪里懂什么掌家理事,阿姊你便是要学,也得慢慢来,可如今她们既然等不得了,我也只能让她们先静一静。”
黛玉点头。
原先她也不过是吓唬一二,便是卖人,也要先打发去庄子里,过了百日再卖。
“夫子说,万物生长,最为玄妙,萌芽破土而出,需静待许久,半分都急不得。”
林铎笑容一盛:“那就让她们等一等种子发芽罢。”
黛玉一见他这样笑,就觉得要糟。
刚要开口,又咳嗽了起来,林铎又给她拍了两下,这次却不管用了。
好在大夫匆匆而来,先号了脉,又叹了口气。
胎里不足这样的话不敢再说,只道:“这几日不可再见风了。”
“方子我重新写一张,自今日起,用上十日。”
风轻赶紧请大夫去外间写方子,林铎扫了一眼几个婆子,陶婆子心里一紧,赶紧拉着徐婆子退了出去。
却不敢走远,在东厢房的角落里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