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吃醋

提到这,沈献神色从容,一切尽在掌握:“有了齐家开先河,其他的乡绅富豪自然会纷纷效仿。越是有钱的人越觉得命比天大,人间还没享受够,怎愿轻易入黄泉,他们心甘情愿掏钱。至于挣谁的钱,挣多少钱,那就是你考虑的事情了。”

余娇娇望向他略显冷漠的眼眸和丝毫不掩讥讽的语气,不由好奇:“你看起来很讨厌商贾权宦之家。”

她笑问道,“怎么,仇富啊?”

沈献淡淡回道:“我只是厌恶一切不珍惜性命之人。不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万物生灵皆是天地所孕本无不同,有人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却不得善终,有人却肆意挥霍、践踏、嘲讽着他人耗尽心血才得到的一丝希望。”

“哟,没想到你还挺有爱心。”

余娇娇大大咧咧靠在椅背上懒懒道,“那你可得对我好点。”

“你可是扬州首富,富甲一方,泼天富贵,还需要旁人的怜惜吗?”

沈献对她莫名其妙的一句不解,余娇娇却偏头望向窗外。

从他们这里能看到小巷里拉着满载夜桶的板车艰难前行的夜香郎。

他的头用力往前抻,背躬如老牛,浑身黝黑的肌肉紧绷,一步一步的走向黑暗深处。

余娇娇似乎能听到随着步调吭哧吭哧的呼吸声,远方似有独幽哀婉的萧声。

“怜惜倒不必,只是我可也是拼尽全力才活下来的人。”

她指了指那夜香郎,声音轻快缥缈,随着萧声飘向远方,“我与他唯一的不同,就是我赢了。我自幼活在深渊里,若我输了,说不定在袖风楼里咱们就是同行了。可我赢了,我从深渊里爬了出来,如今功成名就是我该得的。可总有人觉得我不配,觉得女子就该困于后院一隅,相夫教子,委曲求全,看着丈夫脸色惶惶度日,你说那些人是不是混帐。”

沈献望着她轻巧含笑的神色,一时竟不知何言。

袖风楼那种腌臜地方是无数女子的噩梦,他在里面虽只短短几日,却也见到了不少阴暗和摧残。

这些日子他或多或少也曾听闻些余娇娇的过往。

面若天仙,心如毒蝎,大火求生,父死存疑,亲手将后母送上断头台,任亲妹在青楼受人糟践,以一己之力将衰败的余家逆转局面,如日中天。

在其他的商贾口中,这是一个心狠手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子,她的过往满藏着秘密和诡谲;在寻常百姓口中,她又的确是一个广开济世堂,收养孤儿,建佛塔,施善粥的活菩萨。

虽然用余娇娇所言,花点小钱做些善事便能赚得好名声,带来的利益短期虽不可见,却着实可观,不做才是傻子。

但真相究竟是何种模样无人知晓。

沈献默了片刻,却也只能说道:“如你这般敛财如命又精于算计的人,自然输不了。”

余娇娇坦然接受:“多谢夸奖,看来你还算了解我,那就努力挣钱赚你的疗养费吧。”

正如沈献所说,齐家捐赠香火便可换得医号的消息一出便有人效仿。

加上余娇娇派人有意散发消息,沈献神医的名号很快便传遍了扬州所辖十二城,每日客栈往来名门商贾无数,余娇娇也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沈献却只将预约的病号定到了九月便再不外接。

他略昂下巴,鼻孔看人得意道:“我替你赚得的钱已经远超二十万,早已还清债务。你不必记挂我,也莫要妄想我会留下来。”

余娇娇听到这话也没什么遗憾,点头道:“如今你住在客栈,只药材上与我余家药铺往来,外人看来也只是生意关系,便是有人查你也牵扯不到我们余家,待会我便差人将卖身契给你送来,你也不用回余府再取,若是想走了差人知会我一声就行。”

沈献见她神色认真,语气中甚至有种希望他尽早走远点莫来挨边的轻松感,心中莫名有些别扭,总觉得自己被用完就丢。

但他总不能开口问余娇娇为什么不挽留他,若是问了,倒弄得像是他舍不得离开一样。

这些日子相处,沈献隐隐觉得余娇娇同寻常商贾不同。

沈献这一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自认为看透人性。

是人皆有所求,有求生的,有求财,有求权,有求姻缘合双,白首不离。

余娇娇爱财,甚至可以说敛财成性,却不慕财,不求财,而是用财。

她也好色,沈献知晓她对自己这张脸喜欢得不得了,她可是经常盯着自己出神,瞧着自己的眼里总是含着星光,却又只像是看着一个漂亮的,无关紧要的人。

余娇娇吃喝玩乐,似乎与世间一切贪嗔痴念皆有所关,但又似乎若是她想,可以随时潇洒离开,连头都不会回。

一个不会被财富、权力和美色所支配的人,让沈献第一次有些迷茫,又有些好奇,有些较劲。

原本他以为就算是看在自己这张出尘绝世的脸上,余娇娇最起码对他的离开也应当表示些许遗憾和不舍,结果人家巴不得他快点离开。

此时沈献心里憋屈得很,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得一股脑子将桌上的吃食小碟扒拉到自己这边捂住,顺带把余娇娇送到嘴边的瓜子也夺下丢在碟中,冲声道。

“我想走就走,随时能走,凭什么差人知会你。这客栈是我租下的,这瓜子也是我买的,你坐的那靠座都是我的,你要吃要用得花钱,别占我便宜!”

余娇娇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神经:“不就一碟子瓜子,你至于吗?”

沈献整个人趴在桌上将瓜子搂在怀里就是不给她吃,冷笑道:“当初我在余府喝你口水你都宰我几两银子,怎么现如今倒是慷慨起来了。”

这是翻旧账来了。

余娇娇听到这话撇了撇嘴,好心提醒道:“一码归一码,再说了,咱们当初可是定好了,你在扬州城里挣得每一分钱都得归我。所以从实际来说,你现在住的房间,买靠座和瓜子的钱都是我借你的,可不准不认账。”

沈献听到这话气得脑壳冒烟:“行行行,都是我欠你的行了吧,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斤斤计较的人,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余娇娇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你先计较这点瓜子,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纠正你的错误,怎么到变成我斤斤计较了?”

“出去!”

“哦。”

余娇娇莫名其妙地出了客栈,正想着青春期的少年总是有些叛逆,倒也能理解,摇了摇头正要离开就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喊。

“余姑娘!”

抬眼一看,一个绿色身影欢欢喜喜地跑上前来站定。

余娇娇挂上招牌微笑:“博公子,好巧啊。”

博莫巧刚来就撞上余娇娇绚烂的小梨涡一瞬间有些晃眼,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应声答道。

“好,好巧,好巧。”

见这小子还没说句话脸就先红了,余娇娇有些乐,笑容也真诚了些。

“这些日子在扬州过得如何?”

博莫巧连忙点头,:“很好很好,多谢余姑娘关心。这些日子我随师叔研技颇有心得,便一直呆在房里研习,今日才出门散心,没想到便遇到了姑娘,真是,真是有缘……”

他脸愈加得红:“上次余姑娘送我的‘钟流’我甚是喜欢,为表谢意,若是姑娘不嫌弃,我想,想请姑娘……哎呀!”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哗啦啦”一阵声响从天而来,一盆瓜子皮瀑布一般劈头盖脸泼了下来,博莫巧整个人瞬间淹没在瓜子瀑布中。

无数瓜子皮地上乱弹,吓得余娇娇以手遮面连连弹后几步:“卧槽卧槽。”

待她放下手望去,几步之外,博莫巧原本干净端正的衣衫已经一片狼藉,一丝不苟的头发上、白净清秀的脸上皆黏着瓜子皮,茶叶水,还有吃了一半的枣糕屑。

与此同时“啪”的一声,客栈二楼的窗户已经被关上,瞧不清当街行凶的人是何模样。

不过余娇娇还是认得出来那堆由自己亲嘴嗑出来的瓜子皮和喝过的老君眉……

博莫巧此时脸都白了,他掏出手绢稍稍收拾了下,忍不住抬头气急败坏喊道。

“谁啊,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