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好药膏之后,余娇娇便利落的收拾东西走人。
床铺间的药膏清香和玫瑰香露的味道渐淡,沈献偏头望去,只看到轻荡床帐外一道朦胧模糊的身影踏过门槛离开。
体内蚀骨灼肌的痛意并未褪去,他闭上眼睛忍受,忍受着阵阵汹涌而来的滔天折磨。
但莫大痛苦之中夹杂的那丝微凉痕迹,像是划过的无尽长夜的黯淡星光,虽然微不足道,却的确支撑着他度过这漫长黑暗。
回到房间之后,余娇娇褪去外衫,松散筋骨入水的鱼儿一般钻进被窝。
温暖柔软的羊绒被覆盖在肌肤上让她舒服得忍不住一声长叹,床铺之间翻了个滚。
转眼间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二年,宅斗六年完成系统任务,提前实现财务自由进入养老阶段。
这具身体的原主活得极其憋屈狗血。
亲娘早死,后娘虐待,弟弟失踪,爹爹不管,妹妹抢夺未婚夫,原主被迫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后来老头子赌博破产将她卖到青楼。原主不堪受辱上吊自尽含恨而终,她不甘心就这样的下场终了,却又胆怯无能,自知没有能力与后母做对,自暴自弃下以灵魂为契与系统做了交易,换来生辰八字相同却过劳猝死的社畜余娇娇重生,帮她成功复仇。
余娇娇本身便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又有剧本在手,自然莫得感情大杀四方。
完成任务之后,她选择留在这个世界。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她万贯家财都搞到手了,当然是要享受人生,没道理再投胎重头奋斗。
作为人生赢家,余娇娇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圆满。有钱有闲又有颜,数钱数到手抽筋。
不过成日游山玩水等着入土也总有乏味的一天,百无聊赖之际余娇娇觉着做人总得有点追求,她什么也不缺就缺个听话乖巧的小美人暖被窝。
可惜男人呐,不论是穷如街边狗,还是膏粱锦绣富贵豪家,知晓她家境后都想着吃绝户。
呵,做梦呢,本姑娘打下来的江山轮得到别人坐享其成。
余娇娇干脆连赘婿都不招了,直接改挑男宠。没想到就这都有一群男人自荐枕席,而且更加莫名自信,想着各种法子搭线偶遇。
余娇娇被搅扰不堪,一度歇了心思。
银台见她烦扰,便提议与其找现成的劣质品,不如挑个皮相好的青瓤先养几年,一来了解品行,二来也增进感情。
若是满意便收了做小,若是不满意便留下当个侍卫小厮。
一语惊醒梦中人,余娇娇觉得这提议甚好。
本身她对情爱之事也没多少向往,只是无聊之余找个慰藉,也不急于一时。
可当真收留了些孤儿后,她却起不了腌臜心思。
这世道中的孤儿大多是身世凄苦的穷苦人家孩子,得到一个庇护之地、有口饭吃都感恩戴德,愿意当牛做马,称她为救世菩萨。
余娇娇听到这话为数不多的良心升起些小小的愧疚。
毕竟她的目的可不纯粹。
看着那些清澈纯净的目光,她到底还是没有丧心病狂到打孩子的主意。
久而久之,原本的男宠院改成了慈济堂。
男宠没收一个,孤儿养了一堆。
养孩子,总不能养成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余娇娇还得请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女红医术,毕竟在这世道闯荡总得一技傍身吧。
再之后,十里八乡的人家都知道在扬州余家可以免费学技,诸多人家都把孩子往这边送。
教一个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
久而久之,慈济堂又成了免费托儿所。
想到这里余娇娇叹了口气,弄拙成巧,她倒当真成了百姓口中的活菩萨了。
原本她的心思算是彻底歇了,今日不过是听说袖风楼得了个绝世美人,一时兴起便来瞧瞧。
没想到这小美人可当真是合她的审美,尤其是身上那股宁死不屈却又迫切想要活下去的矛盾感,让人忍不住提起兴趣。
不过她虽对这少年有些怜惜和兴趣,但也只到这个程度。
软骨散只能他自己承受,她可没精力陪在那嘘寒问暖。
夜深困乏,余娇娇打了个哈欠,缓缓陷入黑甜梦乡。
翌日清晨
当余娇娇再次睁开双眼时,阳光已经透过半敞窗户将房间洒入一片金灿暖意。
盛着欢快笑意的声音透过纱帐传入耳中。
“主子醒了。”
一夜好梦,余娇娇揉了揉尚且睡意朦胧的眼睛,翻开被子起身下床。
银台已经走上前系好床帐,呈上牙刷和牙粉。
余娇娇将牙粉洒在牙刷上,入口细细刷上几遍后漱口,又取出玉容散倒在手心,掺上些水抹开涂在脸上后清水洁面。
洗漱之后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余娇娇今日挑了件碧水蓝纹的丝绸褙子,配上银丝藤萝紫的绣球花裙,清新雅致,皮肤莹莹如温凉软玉。
她坐在梳妆台前涂上口脂问道:“那小子如何了?”
知道她问的是昨日带回来的少年,银台边帮她盘发边笑道。
“今早让大夫去瞧过了,看起来身体并无大恙,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脉象虚弱紊乱,大夫说怕是身体之前受过罪,亏空得厉害,还需要多加调养。”
余娇娇倒也没多想,毕竟像这般无父无母又脾气倔强的少年,在这世道吃亏很正常。
“待会去瞧瞧吧。”
“好嘞。”
待余娇娇用完早膳前往沈献的房中,一脚刚踏进房门就看到虚弱靠在床上的少年。
他的长发披散,琉璃般淡漠的眼眸戒备瞥来。
余娇娇不以为意,褪去斗篷含笑走过去坐在床沿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她自然而然地从一旁的小厮手中接过粥,轻舀一勺递到他嘴边。
“这碗粥里可都是上等的名贵药材,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沈献望向她,并未说话,也并未张嘴喝粥。
他闻得出这粥中的确皆是珍贵大补的药材,于他病体更是对症下药。
只是沈献望着眼前含笑的明艳女子心中有些复杂。
她的确救自己于水火,可却又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善意是因为有所图谋。
既有所图便必求回报。
虽然只要他的病好了,还钱不成问题,但也正因如此,他并不想同眼前这人有太多纠葛,也不会欠她的。
思虑再三,还是以疗伤为主,就当是赊账治病,钱货两讫。
沈献伸手就要接过碗,没想到余娇娇在他伸手的瞬间却将碗挪开放下勺子,似乎有些遗憾问道。
“你不喝?”
她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为难,“你既然不想喝我也不强求,只是这么好的食材可不能浪费,银台,拿去给其他人分了吧。”
“是。”
沈献:“……”
见粥当真要被拿走,他张口道:“谁说我不喝?”
此时身体虚弱不堪,不喝才是傻子。
他顿了顿,扭头生硬道:“我自己喝。”
余娇娇听到这话细眉一挑:“哟怎么,我找大夫给你治病,你倒还嫌弃我。这粥是我家的,药材也是我花重金买的,既然有骨气就别吃我家的东西,看看你的骨气能不能助你直接辟谷成仙。”
见她出口就怼天怼地,沈献条件反射就想怼回去却也自知理亏。不论如何,他人屋檐下志气短三分。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张了张口,最终气馁,声音有些干哑发闷:“二十万两我会分文不少的还给你。”
“怎么,不想欠我的?”
余娇娇瞧破他的心思调笑道,“那可不止二十万两。到目前为止你需要还我二十万三千六百四十两。”
沈献怔住:“怎么又多了一千五百两?”
余娇娇朝粥努了努嘴:“这粥不要钱啊,这里面可是填了诸多名贵药材,还有一味是上等玄芝,明码标价一碗二十三两,一个疗程便是一千四百两。还有我这碗,这可是哥窑上等墨纹梅花片,只算你一百两已经是友情价。”
“......”
沈献也算是头次见到如此盘剥算计的人,深吸一口气,忍,忍,实在没忍住:“这药虽然珍贵但也并不稀有,里面最贵的一株药材虽是灵芝却只是青芝,价格比起玄芝至少便宜一半,这一碗粥撑破天十两银子,多出来的十三两银子是用你良心熬的吗?”
余娇娇被戳破谎言,面不改色轻“啧”一声,伸出一根小指:“没错,我是夸大了那么一丢丢,里面的确是青芝,可你方才也说了,粥是需要熬制的,米不要钱吗?水不要钱吗?人工费不要钱吗?柴火炉灶不要钱吗?运送药材不要钱吗?”
沈献:“……”
勺子轻搅,药粥的清香浮动鼻尖。
余娇娇接着悠悠解释道:“青芝产于岭山,从岭山到扬州路途遥远、险境丛生,几经商贩转卖,到了城市之后再经过本地的行会抽成,其中产生的费用自然是算在药材里,价格层层垒叠,等到药铺贩卖时已然翻倍。扬州此时青芝断货,我为了给你治病可是连夜高价收购了扬州城内的所有青芝。”
余娇娇舀了一勺药粥递到沈献嘴边:“一株药材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药材本身,天地孕育是其气,为识货者所觅是其运,得所需之人所用是其幸。气、运、幸三者结合,才能将药材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沈献听到这话眉头微拧:“这世上大多是穷苦百姓之家,药材价格过高真正所需之人无可用,唯权贵富商所得。这不是药材之幸,是人之利。”
余娇娇对此并不否认,耸了耸肩:“你说的没错,买卖便是如此。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若无利也养不起这一院子的人,你也吃不上这一碗粥。”
沈献被她这话堵得一噎,只觉得心中憋屈。
但他知道余娇娇说得没错,如今人在屋檐下,与其想那远在天边的凡尘众人,不若喝下这温粥一碗。
既然老天爷没让他死,他可不想匆匆了却此生。
见他默默喝下药粥,余娇娇倒也并未多说,喂完粥后又叮嘱几句便放下碗勺起身离开。
出了房门,银台笑道:“看来主子您很喜欢这位小公子。”
阳光下,余娇娇的面色并不明媚。
她略垂的眼眸中透着一丝淡然和凉薄,平声吩咐道。
“等他身体好了就将人送走。”
这下倒是让银台一愣:“主子不喜欢他?”
方才主子分明对那人照顾有加,为何忽然便要将人送走。
余娇娇并未回答,而是望着探过墙头飘落的粉嫩桃花,声音沉静不见波澜。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居然对药理如此精通,却又只知药材好坏,不知买卖增值,莫说大夫药童,便是寻常人家也知晓买卖凭市,可一个能凭嗅觉分辨药材的人却不知道。你觉得是为何?”
银台听到这话有些差异,眉头微皱疑惑道:“许是他从前家境富裕,不谙世事?”
“能闻味辨药,这功夫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灵芝珍稀,玄芝更是天地珍宝,便是我这些年也只见过几次,他一闻却能分辨青芝和玄芝的区别,可见对玄芝极为熟悉。这样的少年,你觉得他的身份会是一个寻常家境富足之人吗?况且......”
接下来的话余娇娇并未说出口,但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容貌绝世、筋脉紊乱、精通医理、无父无母、流落青楼,这些buff狂叠怎么看都不是个路人甲的设定。
余娇娇有些头疼,好不容易过上了躺平生活,她可是千不想万不愿再卷入是非之中。
原本只是想找个小美人陪伴左右,如今看来却是个烫手的芋头。
余娇娇无奈地拍了拍脑袋。
该,色字头上一把刀,让你一时鬼迷心窍招惹了个麻烦。
小心为妙,这少年惹不得也收不得,还是等他养好病后尽快脱手,免得惹火上身。
余娇娇吩咐道:“总之找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病,这段时间尽量满足他的心愿,但不要招惹也无须奉承,礼待有加即可,等病好了便让他自行离开。”
银台眨了眨眼睛:“钱也不用还了?”
“......”
余娇娇深吸一口气,痛彻心扉:“暂且不要。”
但旋即她又切切叮嘱道,“但该记的帐一个也别漏了,若他并非是麻烦之人,那钱该还还得还,务必要让他记得这人情。还有,其他人要有意无意在他面前多多提些好话,告诉他那日袖风楼的买主都是多么淫邪猥琐、卑鄙龌龊、丧尽天良,要不是我救下他他得遭受非人待遇、饱受摧残、生不如死,总之让他知晓我余府未曾薄待他即可。”
银台虽然不知道为何余娇娇忽然如此小心谨慎,但这些年主子说的话总是对的。
她应下:“银台知道了。”
余娇娇点点头,不论这小美人是何身份,如今到底落魄,他们余府礼待有加,总不至于惹上是非。
她正这般想着,一道身影匆匆忙忙朝这边走来,瞧见余娇娇连忙上前行了一礼道。
“主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