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煦踌躇不前,他还朝着这边望,她回头看自己身后,只有一根历久经年的大红柱子。
总不会是真在看这根柱子吧?
那人没什么耐心了,又说了一遍。
黎煦指着自己:“我?”
对面摆出一副“不是你难不成我跟柱子在讲话”的姿态,他漆黑的发丝被风吹乱,凌乱不羁中透着嚣张。
黎煦不认为他们俩有什么话好说的,磨蹭着向前。
凑近了听见他在跟人打电话,这次应该是友人,他心情还算不错,语气里没有较真。
“......你得给我解决了。我不管,难道看着人家栽赃嫁祸到我头上?有人上赶着当爹就让他去,别想让我替别人养孩子。”
“麻利点,别传到二老耳朵里。”他压低了声音。
对面是个温和的人,大概在劝他别做绝,撕破脸往后面子上都无光。
可沈起逾就不。
他单手把手机覆在耳边,轮廓清晰的侧脸对着她,空闲下来的另一只手来回摆弄着一团小玩意。黎煦定睛一看,是自己那枚草莓发卡。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眼前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剔透如玉,莓果鲜艳的红衬得他更白。黎煦几乎可以看见他冷白肌肤下翕动的青筋,微微隆起的形态之下隐藏着随时要爆发的力量感。
很欲。
黎煦从他手上回过神,撞上沈起逾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已经正对着黎煦,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向她的。
他很高,劲瘦清隽的身型有着少年独有的恣意风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罩住。她意识到站在她身前的是少年也是成年男人,荷尔蒙在无形中扑面而来。
燥意攀上脸颊,她竟然对着人家的手出神,还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电话里大概说了些什么,沈起逾突然急躁起来,没好气说:“我凭什么得忍着?我刚毕业的年纪,恋爱没谈过,恪守底线和公序良俗。现在受了这种污蔑,我不应该生气吗?不知道的......说不定都把我当成始乱终弃的渣男了。”
沈起逾眼神又飘忽过来。
黎煦一阵心虚,不怪他阴阳怪气,她确实这么想过。但她很快就装作无事发生,看他边打电话边抛玩那枚发卡。
“这是我的。”她提醒。
“嗯。”他应声,收拢掌心,没有物归原主的意思。沈起逾朝脚边看了眼,偏头示意她后又和电话里的人没脸没皮地扯。
他这是什么意思?黎煦接收失败。
低头看见他那双干净的限量版球鞋沾了点灰。晨间下了场雨,很多地方都泥泞,应该是在那条小巷沾上的吧。
鞋带也散了,有一根带子被踩在脚下他也无动于衷,仍旧谈笑风生。
大少爷不会这么大了鞋带不会系吧?
叫她过来就为了这事?
“不解决我没法活了,我的清誉毁了。”
好吧好吧,都没法活了……
黎煦蹲下身,抽出那根鞋带,握住散开的两端稍稍提起。
脚背抽紧的力道不重却跟栓住了他的心似的,揪得他喘不过气来。温群在手机里说什么他听不清了,这里信号不太好,电流声突突地往耳边窜。
她是第一次替人系这个,过程磕磕绊绊,系上又松开了几次,黎煦终于勉强完成了一个能看的蝴蝶结。
她扯了扯那个结,抬头见他没有反应,眼睛空落落地怔在那。
还不满意?
她抽出纸巾,擦掉鞋尖上的尘——
“啪嗒”头顶传来铁片合拢的声音,头发被拂过,不等她发现,轻柔转瞬即逝。
那枚草莓发夹稳稳当当别在了黎煦头上,阳光温暖倾泻在她头顶,毛绒绒的胎发无处遁形,纤弱又可爱。
沈起逾没控制住,抬手抚了抚,在她抬头前又不动声色缩回了手。
她跟刚睡醒似的,一脸懵。杏眼里藏了一头麋鹿,无辜明净。
仿佛在问他,问什么对我的头发出手?
真是太可爱了,他想。
想归想,脸上却装得平静。他抬了抬下巴:“刚才有虫,还有......”
垂在身侧的手稍稍移动了方向。
黎煦顺着他被包扎的手看去,他脚边不远处放着几瓶水,挨着柱子排成一列,她刚才竟然没有发现。
什么意思?
她无端觉得不妙。
他坏笑:“我是叫你拿水来着。”
四周是人群走动的声音,黎煦却感受到了心如死灰的寂静。
所以......人家是替她买了水,自己却不分三七二十一蹲下给人家又是系鞋带又是擦鞋的。啊啊啊啊说不定人家已经把她当成神经病了。
黎煦是真的想从大昭寺就地消失直飞毓京,这样就没人知道自己做的蠢事了。
最终还是沈起逾打破了这层结在两人之间的尴尬,他递了瓶水过去。
蜂蜜柠檬水。
黎煦接过捧在手里,最喜欢的牌子现在也提不起兴致了。
常温的。
她从小就不爱喝矿泉水,不论四季,喝水一定得是温的。但是饮料除外,尤其喜欢冰饮,首当其冲就是柠檬蜂蜜水。在炎炎夏日,从冰箱里取出还冒着丝丝冷气的冰饮,咕咚咕咚仰头畅饮就能冲走酷暑和闷热。
身前的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倚着柱子,情绪很淡:
“还没自我介绍,沈起逾。”
他懒洋洋抬起手,宽阔的手掌伸过来,手指修长有力,桡骨与腕骨相接处很性感,白净似玉骨扇柄。蛰伏在肌肤之下的遒劲力道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她的手折断了。
人潮中爆发出一阵骚乱,声音很快飘到他们这一隅,黎煦只听见了前半句,后半句被淹没在人声中。
什么名字来着?
她不好再问,显得没有礼貌。
黎煦看着他的口型,凭感觉推测——
......生气鱼?
那还挺像的。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在生闷气的感觉,满脸写着“不好惹,生人勿近”。
嘴角的弧度稍弯起,黎煦掩饰性咳了声,总不好表现得明目张胆。
这人比捕捉器还敏感。
黎煦抬手象征性握了握,男生的体温偏高,相触不过两秒她就抽出手。仿佛再慢一秒,就会被滚烫的火焰吞噬焚尽。
“黎煦。”她有些不自在。
另一边,齐阅已经出来了,正东张西望地找他们,身后紧跟着的刑风眼睛很亮,一眼就看到红柱边的两人。他挥挥手,扯着齐阅准备过来。
黎煦招手,身侧橙花气息凑近,她听到不久前的自述。
“知道——
黎煦,黎明的黎,煦日的煦。”
不过一瞬,他又靠回了柱子,也没个站相。手机通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掐断了,沈起逾皱着眉一脸不耐。看得齐阅内心警铃大作,一路上讨巧卖乖。
“哥你真的好贴心啊,怎么还给我买水喝,以前都不管我的。”齐阅捧着那瓶水,宛若珍宝,夸张说,“你入藏后气质都变了,虽然脸很臭但是心里还是爱妹妹的。”
沈起逾睨她:“找骂?”
刑风全程围在黎煦身边嘘寒问暖,齐阅看不惯他这副谄媚样,想踹他一脚的念头刚起,反被他一惊一乍的声音吓到。
“黎煦,你的水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刑风发现了新大陆。
齐阅的目光瞬间移过来,唇角一咧,继续拱火:“哥,你偏心啊~给小煦姐买蜂蜜柠檬水,而我们只有矿泉水。”
沈起逾很淡定:“不知道你哥我喜欢喝这个?刑子的份我可没买。”
言下之意,柠檬水是他买给自己的,另外两瓶矿泉水才是给女生的。
“我去,是不是兄弟,买瓶水都能忘了我。”刑风装作痛心疾首,“淡了淡了,别问,爱过。”
喝过一口的饮料瓶瞬间成为了烫手山芋,黎煦拧紧瓶盖,既然已经喝过了也不好再还给人家。本来请奶茶是想谢谢他出手相助的,这一来二去又欠上了,无意之下喝了他心爱的蜂蜜柠檬水。
她想着如果下次遇到了也请他喝点什么好了,这样也算两清。
不过他挺能喝的,已经喝完一瓶了转头又买了一瓶。
至于所谓的下次……也许不会再出现了。
吃完晚饭回民宿,天才暗沉下来,夜幕虚罩着迟迟不下,城市灯火却连成一片。一行人各回各屋,缓解逛了一天的疲惫。
黎煦回房后又躺回了那张小床,鞋子胡乱踢在床下。屋子里静得出奇,她仿佛能听到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
乔璇羽不在。
黎煦打开手机,只有楚迩发了几条消息。
是有关旅游途遇爱情的帖子,她甚至都没点进去。
黎明煦煦:【?】
耳朵瞎了:【出去玩别浪费了,去邂逅个小帅哥回来。】
黎明煦煦:【你以为演偶像剧啊,哪有那么容易。】
耳朵瞎了:【你快点进去看看吧,真的好甜啊。你长这么好看,不钓个大帅逼我意难平!煦煦,别整得自己跟情圣似的,偏要在那颗吊过别人的树上吊死。】
黎煦三言两语蒙混过关,最终还是没点开链接。退出聊天框后,朋友圈显示有更新。她不敢点开,好奇心却在这一刻迸发。
看到是刑风的朋友圈时,戒备的心才落到实处。
刑风这人还蛮逗的,朋友圈风格和他本人挺搭的。
【旅途中遇crush,她真的好靓啊~】
他在评论里疯狂吹彩虹屁,什么“别不信啊,气质超好人超美”“看到她,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要到微信了”......
齐阅的回复也相当损。
齐又又:【呱呱和e e】
刑风:【什么意思?】
齐又又:【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信不信这姐姐肯定落不到你手里!】
刑风:【不信,你还神婆上身了?】
齐又又:【你那猪脑子再修炼一万年也比不上。】
两人线上开怼,黎煦注意力在齐阅那句笃定的话上停留,她滚了个身只觉得好笑,熄了屏幕仰躺着。
房间里灯没开,黑暗荫庇了视野,她终于发现不对劲。
“啪”头顶灯光乍亮,黑色的塑料袋孤零零倚在门后的角落,是她这几天的零食残渣。之前特意和前台说不用清理房间,她不希望有人打扰。
今天这次出行在意料之外,走得匆忙连垃圾也没丢。她可不想再和垃圾待一个晚上,黎煦穿鞋下床,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出门。
她这间套房离不常用的小楼梯近,黎煦记得一楼口上就有个垃圾桶。
也许是常年荒置,阁楼里的灯黯淡昏黄,忽明忽灭,几只蛾子围着楼梯间的灯旋转。灯泡一看就有些年头,被烟熏得漆黑泛黄。
一定有不少人在这抽烟。她低头看,果然,地面的烟头零零散散。
她正想着,一截溅着火星的烟头掉落,向前滚了一段,烟灰散在地面。
有人。
出于避免上午不小心听到墙角的乌龙事件发生,她屏住呼吸准备离开。刚挪动,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什么时候学会的?”嗓音清冷,不好糊弄。
“你在乎吗?”
女声似有醉意,高跟鞋在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随后彻底稳住身。
“回答我,在乎吗?”
得不到回答,女声崩溃了。
黎煦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哭腔中的委屈倾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出国的,我真的是没办法了......”
“我...我在国外学会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想抽的......可是我难受啊宋斯酌......”
黎煦提着塑料袋的手握紧,关节绷得发白。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叹了声。
男人长叹一口气,沉默后开口:“先把烟戒了吧。”
“我可以当作是...当作是......”乔璇羽在忽闪忽灭的光下看他,眼里还噙着泪水。
“嗯。”
心中高悬的巨石终于落下,这场一再迟延的死刑还是宣判了结果。
黎煦清楚自己应该走了,可双腿仿佛被水泥封住动弹不得。她忽视不了寂静楼道间的亲吻声和鞋跟的碰撞声,明灭不定的地板上勾勒出交缠的身影。
直到半颗被咬过的苹果从垃圾袋里掉落,咕咚咕咚东碰西撞滚下楼。
下面的人受惊:“谁?”
黎煦吓得心怦怦直跳,捂住垃圾袋的破口从楼道另一侧跑。
木板地嘎吱嘎吱地响,她一路喘着跑着,心却像那半颗腐烂的苹果一截一截下落,磕得坑坑洼洼最终被遗忘在废旧的楼梯间里。
......
接到齐阅电话时,沈起逾正窝在刑风的房间里打游戏。
刑风发挥不佳,被他讽了几句后干脆不干了,故意放大电视声音来干扰他的操作。
沈起逾正心烦意乱,一不小心就输了比赛。齐阅的视频电话打来时,他转头吼了刑风一声,拿起身后的枕头丢他。
电话接通,他甚至没甩一个眼神。
“表哥来接我,在酒吧。”
沈起逾挖苦:“有腿去没腿回?”
齐阅这回硬气了,说:“那我叫刑风来,他铁定乐意。”
沈起逾终于看过来。
齐阅身后的女生已经喝趴下了,她那件莓果色的针织衫是短款,很显身材。上衣因她的动作掀起,露出一截莹白细软的腰,不足一握。
令人忍不住想要亲手测量。
同时,他听见自己鬼迷心窍的声音——
“地址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