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月这人,是个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的。
“陛下,我能不能经常来宣华殿吃饭?这么好吃的菜,一想到以后都吃不到了,心里好难过。”
肖衍淡淡道:“你是打算嫁进宫做娘娘吗?”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老往皇帝的寝殿跑,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届时后续发展,可由不得她了。
“额……”这就有点吓人了,她咬着筷子,一翘一翘的,试着想象了一下那场景,“我要是做了娘娘,恐怕活不过一个月,就会被打死了!宫里这么多繁文缛节,森严规矩,连行刑的嬷嬷都比外面粗壮多了!”
她得出结论:“算了,美食虽好,远不如性命重要。”
午膳过后,肖衍在书桌后看奏折,时月正无聊,卫公公给她搬了一叠书过来。
她顺手一翻,竟然全是戏本子。
“哇,陛下也看这个?”啧啧,小皇帝真是不务正业啊。
肖衍没接话,审阅公文,聚精会神,专心致志。
殿中寂静,许久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时月看了一会儿,将戏本子合起来堆到边上,她双手托腮,开始观赏起来一丈开外的人来。
小皇帝长得是真不错,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气质若芝兰玉树。
第一面见到的时候,时月觉得他长相肖似霍太后,但又似乎差了点东西,没那么令人惊艳。
现下她看明白了,是霍家人独有的肆意张扬、潋滟风华,太有冲击性。
霍太后样貌极明艳,眼角眉梢自带妩媚之态,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霍国舅她多年前曾在宫中见过一次,虽然时日已久,记不起他样貌了,但当年初见时,那股袭面而来的压迫感,一直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霍权是个十分耀眼的人,天降武曲星,天之骄子,他十三岁时就一战成名,一人一骑,深入敌营,斩落几千人马,活捉敌方大将。
小皇帝跟他们不同,第一眼不那么夺人,看久了,才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尤其是现下这样,他眉目低垂、神色专注地翻看着文书,似是一副素笔淡描的水墨画,在眼前缓缓铺开。
他周身的气质,是浅淡的,温和的,沁人心脾的。
他的眉眼,是用最上好的江南水墨勾勒出的,铺陈了一纸的氤氲水气。
“在看什么?”被看的人突然开口,视线还停留在文书上。
“咦?陛下脑门儿上长眼睛啦。”他不看她,都知道她在看他。
被人抓包,时月并不感到羞窘,她本来就是光明正大地在看。
“我在看陛下呢,好看极了。”
肖衍闻言,终于抬眸,直白看着人,唇畔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同沈毓也是这么说的?”
“是啊。”她理所当然地点头,然后有点抱怨地道,“不过毓哥哥没有陛下好,他老是不准我走近点看!”
他这下是真笑了,莞尔而笑,笑意盈盈。
淡描的水墨画一瞬有了色彩,光映照人,生机勃勃。
时月的目光就有点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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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月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挺有耐心的。
小皇帝看了一两个时辰的公文,她竟然就看了一两个时辰的他。
虽然中间有的时候她也在发呆,神游太虚。
比如她想到驸马爷的碧波粼粼和田玉夜光杯,宁远哥的生辰在本月末最后一天,到时候她“伤”养得差不多,应该能出门了,不过夜光杯名贵,得提前差人去买好,别让旁人捷足先登了。
再比如,她想着这前后一病,加起来得有一个多月了,也就是她有一个多月见不到沈毓了。
不知道沈毓会是什么心情,放松?高兴?解脱?还是像那个画本子看多了的林昕说的,会有那么一丁点怅然若失?
时月想着有点好笑,她还在想沈毓的心情,她其实都不太清楚自己希望他是什么反应。
下意识地掏出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是一块莹白透亮的玉佩,用红绳吊着,因为一直贴着心口的缘故,摸在手上还有余温,微暖。
她的心头有一瞬的迷惘,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梭着玉佩,那玉佩右边下端有磨损的痕迹,是人为的刻字,刻着一个两字组成的人名。
须臾之后,她将玉佩收回心口,眼神已恢复清明。
肖衍面前的桌上,看过的奏折整齐地规整在一边,他现下手中的这个,是今日的最后一本了。
奏折上的落款,龙飞凤舞的“霍权”两个字,通篇连“臣”的字眼都没有,落款是今天的,但内容是早几日前的,他翻来倒去地看,烂熟于心。
这刚修建完北面的直沿军道,霍国舅又上奏要修建往西的运河了。
皇帝不允,早朝的时候否决,上折子打回去,翌日,早朝还是一模一样的事,折子上只改了日期,内容纹丝未动,文武百官开始站队,你来我往,剑拔弩张。
第三天,中书省、兵部、吏部、工部、户部、鸿胪寺、太仆寺,联名上书,奏请修建云天运河,从锦州云晟郡到益州天水郡,贯穿锦州西部及益州全境。
老生常谈,不过是明晃晃地给皇帝施压,大郁三省六部,五寺一院,去除早无实权的门下省,让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还有几个位居高位、手握重权的主管,不是他霍权的人?
折子打开,平铺于桌上,肖衍手上的章停在半空中,迟迟未落下。
他已经没办法再拖了,再拖下去也无意义。
手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他身为大郁天子,这一章印下去,西境又将有多少子民饥寒交迫、流离失所!
心头骤然涌上一股悲愤,无能为力的巨大挫败感,肖衍将手头的印章连同奏折,狠狠地摔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恶气难平!他倏地起身,疾步走至一边的窗户边,深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
就像今日在濯清殿上,他咬牙坚持,霍党步步紧逼,若是不同意修运河,他就是放任西凌做大,祸国殃民,败坏祖宗基业的千古罪人,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泼才们,句句毒辣,字字诛心,气得年轻的君王将奏折直接砸到了幕后主使的脸上。
霍权,神色自如,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若无其事地躬身,将掉在地上的奏折捡了起来,重新送到皇帝面前,近得快戳上皇帝的脸——
“请陛下莫使小孩性子,以大郁累世基业为重,以天下万民为重。”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本文的称呼问题哈,就是肖衍的自称,历史上皇帝也不会一直自称朕,比较随意,各种自称都有。
本文架空,设定是一般自称我,有时候语气上来了会自称朕(怎么顺口怎么来,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