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时沫抱着人上了马车,交待车夫行驶得平稳些,别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他将她小心放于卧垫上,自己在靠窗的地方落座,再将她的头挪置于自己膝上,充当起绵软的枕头。

时月在睡梦中都是个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很快往上凑了凑,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几乎是半依偎进他怀中了。

时沫身形有些僵硬,候了许久,确信怀里人已经睡熟,不再乱动,他才伸出手指,轻轻将滑落于她脸颊的几缕秀发拨开。

指下的少女肤若凝脂,面如桃花,眉若远黛,吐气如兰,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唇畔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看得他有些痴了,直到对上一双狡黠灵动的眸。

“你醒了?”时沫回过神,下意识想将人扶起来,怀中的人却在下一刻反守为攻,借力起身,人没离开,双手反是顺势环上他的脖颈,近在咫尺的眸子亮如辰星,盈盈笑道:

“还是哥哥疼我。”

她突然靠得这样近,吐出的气息灼热,几乎灼烫了他肌肤,他一瞬心跳如擂鼓,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轻柔而坚定地将她的手臂拉开、推离。

“你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是父亲兄长,也不可有太亲近的肢体接触,该保持合适的距离。”

时月意兴阑珊,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衫,撅嘴道:“是哦。”一副烦人说教的模样。

时沫看出她不高兴,但有些话不得不说,他斟酌着道:“沈毓年少出仕,又素有才名,难免心高气傲,未必是良配。他既不知珍惜你,又何苦纠缠不放呢?这淮京好儿郎这样多,一定有更合你心意的。”

“可是他生得最好看呀,好儿郎再多,很少见这样好看的。我见过的人里面,能说和他容貌不相上下的,也就只有哥哥一人了。”她双手托腮,凝视着人,似是一派天真地发愁道,“虽然哥哥对我,比沈毓对我好多了,可哥哥又不能娶我。”

黄昏时分的昏暗光线中,有什么不明的气息在这车厢中隐隐流动,长久的寂静中,浮动着丝丝密密,诡谲的暧昧。

王府到了,车夫停稳车,掀开帘子,落日余晖洒进来,车厢内明亮不少。

时沫先下车,走了几步回头,认真承诺道:

“你若一心只要沈毓,我会想办法,成全你心愿。”

“好呀。”她甜甜地笑,唇畔两湾浅浅的小梨涡,说着顺口不走心的恭维话,“哥哥对我最好了,时月最喜欢哥哥了。”

“你……”他眸色有一瞬的黯淡,随即很快闭了下眼,止住话,转身快步离去。

回到院落,用完晚膳,有一个老嬷嬷来请:“郡主回来啦,二公子这几天一直吵着闹着要见你,要不郡主得了空过去看看?”

时月瞥人一眼,那老嬷嬷立马更拘谨了,手在下裙上不停摩梭着,面上堆满笑容。

“一个傻子,管吃管喝不就行了,老喊我看什么,没见我忙着吗?”

她在忙什么,这京师上下谁不知道,不就是成天跟着那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丢人现眼地跑吗?

但这话,再给老嬷嬷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当面说,她只敢在心里想想,这个郡主真是没人性,那傻子怎么说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她宁愿花这么多时间去追男人,也不愿去看下自家兄弟。

“是是,原也不敢拿这事来烦郡主,但二公子那头,实在是闹得厉害,我们怎么哄都哄不住。”

说也奇怪,那傻子少爷脑子是个坏的,但偏偏还粘这姐姐得紧,似是真有些同血同缘的先天知觉。

“行了行了,一群废物,连个傻子都搞不定!”时月不耐烦地扔下手中的画本,“彩云,你收拾一下,我们过去看看。”

“姐姐,飞飞~~~大鸟儿飞飞~~”

“宴儿乖,你去树下面飞去。”

时宴小时月五岁,在几年前磕坏了脑子,自此行事举止与痴儿无异。

她又不会哄孩子,随便敷衍了几句,让他举着一个木制的鸟去一边玩去了。

“这木鸟是谁给他做的?”还挺活灵活现的。

老嬷嬷忙回道;“是大公子,先前听二公子说想像小鸟儿一样上天玩,他就托人找工匠做了这木鸟,还有些木狗、木兔子、木牛之类的,都是新奇有趣儿的。”

时月示意彩云摸出一张银票,塞到那老嬷嬷手里,老嬷嬷受宠若惊,不解何意。

“你照顾二公子也有一段时间了,原先那个嬷嬷为什么被辞,清楚原因吧。”

那老嬷嬷连忙跪下,表忠心道:“老奴明白!一定将二公子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听说原先那个,就是照顾了几年懈怠了,有一日不小心让二公子走丢了,才被王府打了一顿驱逐了出去。

“二公子是个傻的不假,但他怎么说,还是王府嫡出的公子,是你们的主子。若是照顾不周,传出去给外面的人听到,知道的,是你们这些下人办事不力,看主子傻就偷懒欺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听了谁的指使,存心要让王府少个分家产的人呢。”

“母亲自打嫁入王府,对我和宴儿视若己出,呵护备至,她贤名在外,我可容不得外人说一句闲话,更别说我兄长,以最年轻之身出任大理寺少卿,仕途亨通,前程似锦,这朝堂之上,官员的清誉是多重要。”

这老嬷嬷听她这一番提点,顿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难怪她一直奇怪,这亲生的姐姐都嫌弃的傻子,那大公子人中龙凤、风姿卓越的人,和这傻子除了名分,没有一丝血脉相连,却时不时地嘘寒问暖,常来陪这傻子说话。没想到是她见识浅薄,这傻子竟是个搏名声的极好工具呐。

可不是,最年轻的少卿,对这异父异母的傻子都能兄友弟恭,传出去谁不称颂一句才德兼备?

老嬷嬷想通这一层,更加是心志坚定,打定主意日后绝对要把这傻主子伺候好:

“郡主放心,老婆子一定是尽心尽力,照顾好二公子!绝不让外头说王妃和大公子一句闲话!”

时宴举着木鸟,不知疲倦,在院中兴高采烈地来回跑着,嘴里还不停叫嚷着“飞喽!”

彩云自小就是时月的贴身丫鬟,听时月说到大公子仕途亨通,再看到眼前一幕,对照鲜明,忍不住心中难受道:“我们小主子,打小也是天资聪颖的,那时候王府请来的西席先生,都夸他是神童呢。只不知道为何这老天不长眼,如此倒霉就失足落水了……”虽说郡主及时发现,立马将人捞了上来,但因为在水中磕到了石头,所以自此就变成痴儿了。

时月没说话,月光如雪,清冷落于她面上。

过了几天,林昕来找时月去戏楼子看戏,说起来诗会的后文。

“听说你的沈毓哥哥,隔日就登了钟家的门,亲自为了诗会怠慢一事,向人赔礼道歉。”钟家是淮扬的名门望族,在京师也有府邸,是大郁开国朝代就御赐的。

“什么!”时月腾一下站起身,“岂有此理,她还蹬鼻子上脸了!”

林昕将人扯坐下,顺毛儿道:“我觉得沈毓也不过是给钟家个面子,全了礼节而已。毕竟钟家向来德高望重,大儒都出过好几个,给人说怠慢了他们家姑娘,肯定不好。”

她这一分析,时月更有危机感了:“这世代书香门第,岂不是正合毓哥哥喜好?”

“合他喜好,人家就非他不可了?”林昕一脸高深莫测,抬指往天上点了点,“上面的主子还没说话呢。”

淮扬钟家,在大郁是很特殊的存在,按照钟家祖训,男儿不入朝堂,女儿不嫁朝官,所以钟家女儿知书达理,又无家族势力支撑,向来是大郁后妃的热门人选,前几朝还有连任皇后的情况,毕竟无外戚之患。

戏台子上在唱一出月下相会的戏码,咿咿呀呀声中,林昕凑近了跟时月咬耳朵:“这次钟家女儿进京,外头都在传,是不是霍国舅要给陛下相看皇后了。”

时月说:“这小皇帝真是可怜,说是一国之君,连讨媳妇儿都得看舅舅脸色。”

谁让先帝爷死得早呢,留下孤儿寡母,霍国舅又是个能力强,手段狠的,几年间将先帝留下的其他辅政大臣,整的是辞官的辞官,下狱的下狱,独揽大权。

小皇帝八岁就登基,不过是个名存实亡的傀儡。

“眼看陛下也到该说亲的年龄了,霍国舅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好一直压着陛下的亲事,让皇家断了血脉吧?”而且选的是一国之后,可没有往下贱了挑的道理,那对于国舅爷来说,出身高贵却没有权势的钟家女儿,怎么看都是最佳选择。

时月没什么同情心地说:“那才好呢,赶紧把这招人烦的钟莹挑走,省得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觊觎我的毓哥哥。”

这要放以往,她这担忧有点可笑。沈毓一个朝官,论身份地位,哪能和一国之君相比?但现今大郁这特殊的情况,明眼人都知道,真嫁入宫中,那万人之上的后位,会坐得有多煎熬。

戏台子上,两情相悦的才子佳人正在互诉衷肠,男子跟女子说,家中除了两名侍妾,并未娶妻。他一定八抬大轿,迎娶小姐过门,小姐含情脉脉,娇羞点头。

“这演的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时月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家里都有两个侍妾了,怎么还有脸说他对人一心一意!”

见情况不妙赶来询问的班主,遭人迎面一顿痛骂,他很委屈地解释道:“郡主,这怎么不合理了?富贵人家的男子,成亲前纳有几个通房或侍妾,是极寻常的事情嘛。”

林昕在一旁劝道:“人家做生意的,写的都是常情的戏,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管好你的沈公子守身如玉就是了。”

她这话一说,见时月瞬间变了面色,后知后觉心道不妙!这话捅了马蜂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