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肖衍上了二楼,没进举行诗会的房间,进了隔壁一间,此处楼板是木制的,相邻房间内的声音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拂了衣摆在靠墙的小檀木桌边落座,凝神细听,神色专注。

隔壁房间热闹得很,有人在觥筹交错,有人在高声吟诗,也有人在窃窃私语。

一名容貌俊美、气质清雅的公子端坐于靠窗的高台之上,十指抚琴,怡然自得。

沈七急匆匆推开门进来,环顾四周,几乎是小跑步地到那公子身边,将此刻楼下的情形讲述一遍。

沈毓平静地听他说完,似乎事情早在他预料之中:“将她二人请进楼吧。”

“可是请柬……”

“钟姑娘的请柬,确是我送出。”钟莹出自淮扬钟家,不日前进京,凭借一首立意深远、意境优美的《望南山》,才女之名迅速传遍京师,他们诗会领头几人皆看过她诗作,确实有才华,诗会的本意就是以诗会友,给好诗之人一个相识相交的平台,所以送出了请柬相邀。

沈七心领神会,公子说钟姑娘的请柬是他送的,那言下之意,兰舟郡主的就不是他送的了。

沈毓看他一眼,知道他摩拳擦掌在盘算什么:“你不放小郡主进来,钟姑娘如何进得来?”

“可她的请柬是假的啊!钟姑娘的才是真的!这诗会是公子举办的,何等风雅的事情,岂容得她弄虚作假……”他一番义正词严,在沈毓好整以暇的目光中,心头越来越虚,声音越来越低……哎!还是别自欺欺人了,以那兰舟郡主的脾气,说一不二、蛮横霸道,谁能拦得住她啊。

时月此刻在拂月楼外,已经看钟莹十分不顺眼了。

“我不就是讽了她一句吗?没指名道姓,没污言秽语,她摆那副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狐媚样子给谁看?”

林昕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人:“你干吗?”

“去撕了她那张脸!我让她再哭丧卖惨!”

“我说姑奶奶,你可消停会儿吧!”知道时月的软肋在哪里,林昕精准下药,“你再闹出什么事端来,引得沈公子出来训你,到时候又跟前次一样无趣,得不偿失了。”她这次还肯耗费心思去弄帖子,不就是知道吵闹对沈毓来说不管用,还遭人厌弃么?虽然作假也不是多体面的事情,但对时月这种人来说,算是一种斯文的进步了。

等到沈七回来,说是自家公子请她二人进去,时月一派欢欣鼓舞,钟莹却是拿帕子轻轻抹了抹眼泪,对沈七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钟莹虽是一介女子,自小熟读圣贤书,也知维护家族声誉的道理,今日无端遭人言语侮辱,累及家声,心中羞愧,还烦请代和沈公子说一声,钟莹先行告辞,改日有机会,再与沈公子切磋诗词。”

沈七唤人不住,佳人已经翩翩离去,时月看着她背影,嗤笑一声:“装腔作势。她是什么品种的娇弱花朵,被人说一句就委屈回家?”

林昕不似她这样心思单纯,反是有点担忧:“这钟姑娘这样行事,只怕会加深沈公子对你的误会啊。”

“我会怕她?”时月明白把不屑两个字写在脸上,就差从鼻子里哼出来了,“雕虫小技,以为装个气性高,毓哥哥就会多看她两眼?愚蠢!”

沈七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人进了楼,这下好了,该来的不来了,不该来的上赶着来。

“郡主,我们公子的意思,让您在楼下好生歇息,沏壶好茶,品尝糕点,这拂月楼的糕点是京师一绝,比起宫中的手艺,毫不逊色呢。”

等到沈七人走了好一会儿,时月还是一脸迷醉的表情,双手合十托着下巴,美滋滋地对林昕说:“你听到没,毓哥哥多关心我,特地叮嘱我好吃好喝着。”

林昕觉得她这反应有点不对:“沈毓不邀你上楼参加诗会,将你晾在这楼下干等,你竟然不生气?”

时月一脸看不上她的不屑神色:“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你懂什么?毓哥哥是深谋远虑,那诗会上全是男的,我一个宣敬王府的堂堂郡主,跟一群臭男人混居一室,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端庄?传出去对我的声誉那是多大的损害。”

林昕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说得跟她真有声誉似的!

小二送上来茶点,时月忽然想起来什么,拍了一下脑门儿:“糟了!西域葡萄,毓哥哥最爱吃的,我忘记带过来了!”出门的时候太匆忙,打好了包都忘了。

“又是你哥哥特地托商队从西域带回来的?”

时月拿起一块糕点,顺口道:“对啊,我跟哥哥说就喜欢吃这葡萄。”

“其实是沈毓喜欢吃。”

“那不是一样的嘛,毓哥哥喜欢的,自然就是我喜欢的了。”

林昕有些羡慕道:“时沫哥是真的太疼你了,对你是说一不二,有求必应,我觉得你就算说想吃黑熊老虎,他都会爬山涉水、不顾性命地给你找来吧。”

“那是,不过好可惜,他再疼我,也当不成王府的世子。”

林昕闻言不由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时月——她的表情很寻常,没什么端倪,就好像她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一样平淡无奇,似乎她也只是随意地一说而已。

林昕心想,是她敏感了吧,时月向来是说话不过脑子的,她的话,能有什么深意。

“时沫哥虽然承袭不了爵位,但他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得中进士,还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大理寺少卿,日后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啊。”

时月努嘴说:“什么陛下亲自任命的?那不明摆着国舅爷任命的,陛下就是个敲章的而已。”

楼上这个时候讨论的声音正好低下去了,她嗓门儿又大,一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楼上隔间中。

坐在桌边饮茶的少年郎,没说什么,甚至连神色都未有一丝变化,反是旁边的侍从惊出了一身汗,悄悄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林昕急忙按指于唇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点儿,楼上可有一屋子的人呢。”

时月极不耐烦道:“我说你怎么回事?前怕狼后畏虎的!霍国舅只手遮天,你怕他就算了,连个毛儿都没长齐、还在吃奶的小皇帝你也怕?太可笑了吧!”

隔间内,肖衍端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侍从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这回他是一动不动,都不敢抬手擦了。屋中一时只听到侍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诗会开了近两个时辰,等到散场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沈毓从楼梯上走下来时,看到楼下拐角孤零零一桌,一人托腮坐着,还有一人,等得乏了,正仪态全无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一群人下楼的动静不小,都没能让她醒过来。

林昕看见沈毓出来,急忙推了人好几下,时月赶蚊虫一样挥手,嘴里嘟囔道:“吵死了。”移动身体换了个朝向,继续会周公。

沈毓走出拂月楼,一辆马车正好行至面前,车上下来一名蓝衣男子,秋月之容、春晓之色,容貌比起沈毓来毫不逊色,爽朗清冽,风姿独秀。

“时少卿。”

“沈侍郎。”

他二人是同榜进士,一个进了大理寺,一个入了礼部,同朝为官,不算相熟。

沈毓猜到他来此的目的:“小郡主在堂中。”

时沫客气笑道:“阿月性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给你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