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殿中,闻铃月双眼合闭,在窗前打坐。
殿中寂静,太上重明坐在案几后,一双黑眸望着闻铃月不曾移开,手中提着的笔迟迟未落,一颗墨珠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自从四方谷之后,他与闻铃月单独相处时,已经不带面具。
片刻后,闻铃月长呼了一口气,睁开的双眼中透着欣喜。
她实力已经步入大宗师,如今到达此等境界,比她千年前快了许多。
太上重明暗中收回目光,等待着闻铃月向他炫耀。
察觉她许久不曾有动静,抬眸再看过去,只见一道符文飘落在她手中。
——来我住处一叙,已备好酒菜。
落款是薛倚仙。
闻铃月起身,朝太上重明作揖告别。
“师尊,今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太上重明垂眸握着笔,微微颔首。
见他神色冷淡,闻铃月知趣地迅速离开了明华殿。
薛倚仙的住处在二长老阁的隔壁,闻铃月一进去,便瞧见屋内摆着一桌菜,不见薛倚仙,倒是先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周云镜。
周云镜朝她点头示意,闻铃月也点头回礼。
她坐在周云镜对面,与他隔了一桌宽。
“闻铃师妹,你我何时这般生分了?”周云镜唇边挂着温润的笑意,整个人透着无害的气息。
闻铃月自然不会说是因为她捅了他一刀,他不记仇才更让人觉得警惕。
“周师兄能饮酒?伤好了?”
“多亏闻铃师妹给药及时,我的伤口才并无大碍。”
当二人尴尬之际,薛倚仙提着两坛子酒进来了,见到两人,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坛。
“看,这我从师尊那拿的果酒!”
薛倚仙将酒放在桌上,走到闻铃月身边,将她拉了起来。
“你坐这里干嘛,来,上座。”
闻铃月坐在了二人中间,看着薛倚仙兴致勃勃地给她倒酒夹菜,头一次见高傲冷漠的薛倚仙对她这么热情。
“闻师妹,多亏了你的指点,我如今离金丹只差一步,突破指日可待!”
闻铃月闻言,心底讶异,薛倚仙还真是有修炼天赋,这都能给她顿悟。
“四方谷不比雪渊秘境,其中变幻无穷,难以预料,今日我特意叫来周师弟,他比我更熟悉那儿。”薛倚仙将酒杯推到了周云镜面前,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三人举杯相碰,闻铃月抿了口酒,发现这果酒入口润滑,果香之间还夹杂着一丝麦香,没忍住又抿了一口。
薛倚仙见闻铃月喜欢,提醒她说:“放心喝,这酒一点也不醉人。”
周云镜放下酒杯,看着闻铃月。
“神境之人神元自爆引起空间扭曲,才有可能形成一处封闭的结界。结界之中并不稳定,空间随时都会转移变换,也因此,在里面难以结伴而行。”
闻铃月点点头,这倒是她不曾知晓的。不过好在她身边还有腾龙和狮将,胜算也会大几分。
她要去探寻一丝可能,毕竟那是受过神明祝福的修仙至宝,不会轻易消散。
若这千年间,元珠被别人取走,大不了她再抢一次。
“其中宝物虽多,但大多都已破碎,也并非每次秘境之行,都能得到宝物。憾海钟之后,这七年间,已无人从中获得宝物。”
周云镜声音轻缓,说得极为认真。
听到憾海钟,闻铃月放下酒杯问:“不动山又是如何得到憾海钟的?”
“呵,靠无耻,靠抱团!”薛倚仙争先唾弃,听到不动山她就来气。“本来这是剑川一个小宗的弟子拿到的,被不动山的人瞧见后,先是骗人联盟,抢到宝物后,就杀了那些人,将憾海钟占为己有。”
闻铃月问:“里面不禁内斗?”
“除了金丹以上的修为无法进入,便没有任何规定。”
薛倚仙接话说:“这应该也是我最后一次进雪渊秘境了,可惜一直都没遇到过什么好东西。”
闻铃月心中明了,难怪周云镜没有去仙门大会,他早已是金丹。
“闻师妹,你能透露一下你如今的修为吗?”薛倚仙故意挤着闻铃月,狭长的凤眼中透着一丝狡黠。
“大宗师。”闻铃月默默移开了身子。
薛倚仙闻言,脸色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真的是闻铃月?”
闻铃月才清醒多久,便有如此修为,普通人恐怕十年都难以步入大宗师。这桌上的,谁不是上品灵根,单论她,八岁开始修炼,到如今修为也花了十年。
“你猜。”闻铃月白了她一眼。
“我最佩服的,除了修为厉害的,就是心胸坦荡勇猛无畏的人,刚好,你两样都占了。”薛倚仙举起酒杯,碰了碰闻铃月手中的酒杯。
“你前几天还说我是恶人。”
薛倚仙嘴中嘟囔:“……我一个未来的大邑神君王,说佩服你,你应该感到荣幸,而不是跟我抬杠!”
“你是大邑东都皇室的人?”闻铃月忽地皱起眉,她曾去过大邑东都,不过,她似乎忘记了一些事。
“那是,我以后可是要做东都第二个神君王的人。”薛倚仙挑眉轻笑,脸上尽是傲气。
闻铃月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小看了薛倚仙。这世间女子行事本就更为艰难,她生于皇室,想做的不是一国皇后或是高门贵妇,而是神君王。
凡间的神君王,是统御八方疆土的王。
“挺好。”闻铃月颔首。发觉周云镜沉默,心中对周云镜的背景隐约产生了好奇,便询问他说:“周师兄,你呢?”
周云镜眉眼顺和望着闻铃月,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回答:“我无父无母。”
桌上气氛有些沉下来了,闻铃月并未察觉到,她不觉自己问了个不适宜的问题,因为她也无父无母。
薛倚仙瞧着这两人一个笑脸一个冷脸,话也说不到一块去,就站起身缓和气氛,朝二人劝酒道:“咱们修仙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脱离凡尘成仙长生不老?反正大家迟早都会无父无母!”
三人一杯接一杯,喝酒最厉害的薛倚仙倒先把自己喝趴下了。
闻铃月看了眼趴在桌上的薛倚仙,自己眼前天旋地转,脑子也跟灌了水似的重得很。
“闻铃师妹?”
听到周云镜呼唤她的声音,她扭头看去。
“周、周师兄,你怎么了?”闻铃月口齿不清地说着话。
见闻铃月身形晃悠,周云镜伸手扶稳了她。
“我?”
闻铃月猛地伸出双手,掐住了周云镜的肩膀,醉意朦胧地说:“怎么冒出了两个周师兄?”
“你喝醉了。”周云镜语气低柔,看着她额前一缕发丝落在了睫毛上,双颊布满红晕,吐息间满是酒香。
他伸出手将那根作乱的发丝撩到了她的耳后,正欲将她扶起,却瞧见门口来人了。
周云镜愣了一下,随后放开了手,朝来人作揖。“掌门。闻铃师妹喝醉,弟子正准备将她扶去榻上。”
太上重明没有回应他的解释,望了眼桌上凌乱的酒坛后,将闻铃月从凳子上拦腰抱起,转身离开了这儿。
周云镜盯着太上重明离去的背影,眉目间的笑意逐渐消散。
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呢?
挽月宫中,灯火微暗,轻纱与正浓的昏黄暮色交融,此刻显得极为冷清。
太上重明抱着半醉半醒的闻铃月走进屋中,将她放在了软床上,替她脱去鞋,盖上了被子。
他转头看了眼外厅,想起外厅还有他亲自备好的饭菜,本是庆祝她突破的,如今也吃不成了。
走到外厅,太上重明看着一桌菜,正欲撤走,一股酒味便钻过来了。
闻铃月赤着脚,摇摇晃晃地从屋内走出来了,径自坐在了凳子上,似乎完全没有瞧见身边的人。
见菜旁还摆着酒,闻铃月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拿起了酒杯开始给自己倒酒。
满满溢出的酒还未递到嘴边,半路就被人抢走了。
闻铃月顺势看去,才发现身旁还站着人。
“你也在啊,坐下来一起吃吧。”闻铃月拍了拍身侧的凳子,示意他坐下来。
太上重明见她难得如此热情随和,顺意坐在她身侧,刚将抢来的酒杯放下,酒壶又被闻铃月整个端走了。
“别喝了。”太上重明语气中带着几分冰冷,他见到酒,就想起周云镜与她举止亲密的画面。
闻铃月全然不觉太上重明不爽的心情,将酒壶举起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是酒,好喝的。你喝过,就知道了。”闻铃月又倒了一杯酒,递到了他的唇边。
太上重明微微侧开头,不愿去接酒。
谁知闻铃月酒壮狗胆,见他不从,倾身上前,酒杯碰着他的唇,不管他张没张嘴,就将酒灌了下去。
太上重明被灌得猝不及防,呛得他脸色潮红,几丝清酒顺着下颌滑进了衣领里。他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紧握住了闻铃月那只灌酒作乱的手。
“闻铃月!你!”
见太上重明语气不佳,略显狼狈的模样,醉呼呼的闻铃月突然清醒了几分,察觉到了自己冒犯人的举动。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擦擦。”
闻铃月站起身,扯着袖子就往他脸上擦。
太上重明避开她的动作,眉头紧皱,眼中黑沉。
记起多年前,她喝醉酒,也是这般灌他酒。
那时,他还不是如今这副模样。
未等他反应,太上重明便觉得身上一重,闻铃月整个人扑在了他身上,颈间传来一片冰冷柔软。
感知到这是闻铃月的唇时,太上重明浑身僵硬,一股热气直冲脸上。
闻铃月唇间亦是弥漫着一股清酒香味,她忍不住咂吧咂吧嘴细细品味。
“嘿嘿,这酒真不错……啊——”
身下的依靠忽地消失,闻铃月一个扑空趴在了地上。她晕乎乎抬起头,朦胧中只瞧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屋中闪了出去。
直至第二天日上三竿,闻铃月才从梦中醒来。
闻铃月睡得浑身僵硬,刚想翻个身,腰间就传来一股闷痛。
“嘶。”她伸手揉了揉腰,手中里衣丝滑柔软的触感让她顿时清醒。
她昨天喝多了,那她是怎么回来,又是怎么换的衣服?
隐约记得,薛倚仙是第一个倒下去的。说好的酒不醉,却没想到后劲这么大。
门内女弟子那么多,反正不至于是太上重明亲自给她换。这种酒后后悔的感觉,立马被她抛之脑后了。
换好衣服后,她照常前去明华殿请安修炼。但还未走到明华殿,路过花园池塘时,她看见太上重明站在池塘假山后,露出了半个身子,手中端着饵碗,正拿着勺子撒鱼饵。
闻铃月走上前去,在他身后唤了一声师尊。
太上重明背影一僵,低应了一声。
“你昨日醉酒,今日便好好休息吧。”
说罢,径自离开了花园。
闻铃月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疑惑,今日是怎的了,竟然瞧都不瞧她。
她无意往池中一瞥,却见池中鱼饵密密麻麻,大的锦鲤还在卖力吸食鱼饵,几只小的已经撑得翻了白肚皮,浮在水中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