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锦今日穿了不容易出错的绿色,绿色素净端庄,衬得她稳重不少,她从前极爱明艳的颜色,成为燕王妃来宫中请安,被妃子耻笑内涵不知廉耻。
人人都觉得她是对沈焰余情未了,妄想借短短几面之缘,勾引他回心转意。可唯独没人想过她是真的喜欢明亮的颜色。
就好像,她只是为了得到沈焰的爱而生。
花锦敛眸,轻轻地呼吸,掩去心底的不甘,她力弱,的确无法与沈焰的权威抗衡,只求早日离开这座牢笼,不负她忍气吞声,改变性情。
添云察觉花锦情绪低落,安慰她:“奴婢瞧着燕王殿下也是极好的。”
连燕王身边的杨嬷嬷都没想到主子会宿在婚房,她们都做好了沈昭离开的准备,添云知道花锦常做噩梦,不敢睡深了,一直等着花锦唤她。
花锦苦笑着摇摇头。
添云忽然指向前方的一棵树,立在苍茫白雪中,散发着凛冽之气,玉树琼雪,抵着朱红色的墙肆意生长,景色瑰丽,令人称奇的是,树上还有几处未曾枯败的嫩绿,熬过了严冬。
远处,李庆跟在太子沈焰身边,纳罕问:“殿下今日来迟了些,为何偏偏走了这条路?”
沈焰瞥了他一眼,李庆打着哈哈:“奴才就是问问。想来今日燕王与燕王妃也会入宫,殿下谨慎些,是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女子温润音色:“好美。”
花锦仰头去看,她已经很少再露出这般天真烂漫的姿态,添云心中苦涩,虽然不忍心打断,但还是提醒:“误了时辰就不好了,您若是想看,不若请过皇后安再来,别让燕王殿下久等了。”
花锦遗憾地点点头,她回过神来,正要继续走,就看到了从另一条路过来的沈焰,他大抵没想到花锦迟了这么久,还与他撞个正着,当下就怔住了。
沈焰如临大敌,宫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花三死缠烂打,必定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花锦只觉得倒霉。
沈昭是三皇子,按照嫡长顺序,应当是沈昭做太子,但他病弱又顽劣,不得皇后宠爱,亲弟弟沈焰出生后,他更是过得艰难,他们兄弟两个关系并不好。
可这二人偏偏都与她有牵扯,人人都要上赶着耻笑她水性杨花,她尽力躲,居然还是碰上了。
花锦无语片刻,微微欠身:“见过太子殿下,今日还要向母后请安,妾身先行退下了。”
添云诧异她的果断,但还是连忙扶着花锦离开了,花锦垂着头,一副谦卑模样。
倒是让沈焰措手不及。
沈焰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抬眸,只见花锦绿衣一角,她肤白,什么颜色都压的住,从前娇气的一个女娘,难得懂事一回。
他该庆幸花三没有死缠烂打,可身处高位久了,难得有人躲他像躲鬼,再忆起花三从前温婉依赖模样,让沈焰心里更加不舒服。
李庆不敢吱声了,只见沈焰步子突然快了起来,像是要去追花锦,李庆眼皮一跳:“您三思呀!燕王妃一番苦心,您要体谅些呀。”
过往,何必再纠缠?
燕王妃三个字点醒了沈焰,让他顿时立在了原地。
是了,她嫁人了。
如今该叫她一声皇嫂,而非窈窈了。
花锦却像脚下生风,走的飞快,生怕沈焰与她同时抵达坤宁宫,惹来旁人的闲言碎语。
只见深红的宫殿,雕栏玉砌,隐在红日下,唤醒人心底对权势的渴望。
花锦做公主伴读时,常来坤宁宫,尽管花家富贵,但当时望着宫殿顶端翘起的四角,像望着触不可及的盘龙。
她想,有朝一日,她也能住进这样的宫殿就好了。
可时过境迁,花锦只庆幸有了不做皇后的机会。她格局算不上大,对心中挚爱的夫君,有着纯粹的占有欲,她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心爱之人。
坤宁宫太冷了,她远没有皇后的坚毅,幼时撞上皇后费尽心思为陛下挑选美人,花锦看着皇后笑靥,总觉得若她是皇后,心里早就滴血了。
色衰爱弛,也不过如此。
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偏宠他人,很痛心吧,花锦从前无法接受,如今从来一回,更无法理解。
她不属于这里。
婢女见花锦来了,连忙来迎,花锦早走过流程,今日她大方得体,沈昭也一同入宫,没给人留下话柄,皇后叮嘱的还是那几句,既然做了燕王妃,便是燕王的人,要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后其实瞧不上花锦的温软做派,她从前觉得,花锦嫁给沈焰,能顺着沈焰的心,可花锦到底管不住沈昭。
皇后想责备,但她听手底下的嬷嬷说,昨夜沈昭宿在了婚房,心想这花三看上去天真无害,到底还是有点手段。
言淑妃就坐在花锦身旁,忽然笑道:“多年不见,燕王妃竟出落得如此水灵,燕王殿下好福气。”
花锦扯了扯嘴角,哪敢顺梯子爬:“能嫁给燕王殿下,是妾身的福气。”
花锦语气恭顺,居然没半点不满。
言淑妃有些诧异,毕竟花锦与太子的那点牵扯人尽皆知,花锦从前在宫中,言淑妃是个人精,一眼便能看穿这些小女娘。
花锦瞧着温和静美,实则是个娇纵倔强的,连公主都敢顶撞,改嫁这事,居然真的就忍下来了,到底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婢女传:“太子与燕王殿下到。”
言淑妃笑意更浓,心想花锦年岁小,再能忍也欠了些火候,等着看笑话。
花锦有些心累,她知道皇后盯着自己的一言一行,错一点都会被人当把柄,此刻恨不得昏过去了事。
太子与燕王同时入内,花锦没再坐着,重新跪了一遍,她一夜没睡着,难掩疲倦,起身时慢了些,沈昭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栽在地上。
皇后:“赐座。”
花锦坐在了燕王身边,尽管她敛眸,还是能察觉沈焰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厮要死了,紧紧盯着她。
花锦觉得难堪,只想避开,轻轻地蹙眉往沈昭身边凑了凑,她娇小,这么瞧着倒是与沈昭亲昵。
沈昭偏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沈昭不说话的时候,总让人觉得疏离,他不笑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清冷,很凶。但他垂眸问她,一双眸里的寒霜消融了些,竟然让花锦生出了几分他很温柔的错觉。
花锦没答,言淑妃先笑了:“燕王妃还是同从前一样粘人。”
同从前一样粘人,在座的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她从前最粘沈焰,娇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真把自己当小祖宗。
花锦头疼,只想撕了言淑妃的利嘴。
皇后眼神锋利:“数你多嘴。”
言淑妃笑了这么久,脸居然还没僵:“姐姐勿怪,臣妾只是羡慕燕王殿下与燕王妃,少年夫妻情深罢了。”
花锦知道言淑妃。
她是陛下最心爱的女子,一舞惊鸿,娇媚到了骨子里,心狠手辣,做过不少残害陛下子嗣的事,但因得宠,无非是受些斥责,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如初。
故而言淑妃不怕皇后。
惨无人道,这屋里坐着的人,除了她花锦,没人怕皇后。
一个两个,都能在她头上掐架,还把她掐起来当利器。
但言淑妃的下场并不好。
花锦还记得那场叛乱,京城的血流了一整夜,谁能想到镇守边疆的独臂五皇子会率兵造反,作为五皇子的生母,言淑妃赐白绫,言家被抄家,男子格杀勿论,女子充妓。
沈昭还因那场叛乱被罚了禁闭,尽管他什么都没做,但不得宠是这样的,谁都能在他们这些倒霉蛋头上掐架。
沈昭就是因为那场禁闭带回了柳氏,他自暴自弃,懒得再做圣人。
算一算,也就是下一个冬日的事。
花锦心中怜悯面前这个风光的女人,便收起了怒气。
言淑妃忽然看向一动不动的太子:“说来,再过些时日,太子殿下也要娶妻了,那花家大娘子,还是燕王妃的亲阿姊,花家好福气。”
太子懒得理她,她当然不会薅太子,凤眸一转,逮住了花锦:“臣妾久居宫中,不知燕王妃的阿姊,是否同燕王妃一样标致得体。”
花锦早就记住了有关花瑟的问题,什么才是答案,她轻车熟路的答:“阿姊比妾身更胜一筹,非妾身能比。”
阿姊与太子绝配,阿姊吃了许多苦,阿姊合该最好的。
花锦下意识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些话。
沈昭对花家那点事清楚。
但他在宫中见过花锦,她还是公主伴读时,聪慧劲儿就非公主能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又惊艳,多少有些傲气也是应该的。
少时见教习的臣子夸赞花锦,她小脸微扬,习以为常,有一同伴读的女娘嫉妒,但她很轻的回答:“我本就这么好,没人比我更好了。”
气死一众人,但众人无法反驳。
故而沈昭印象里,花锦不是这般自暴自弃的,但他眼前所见,花锦太平静了,说这种话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不甘,仿佛从心里就是如此觉得。
怪不得那日她想逃跑。
大抵那一日的她,才是真的年少时傲气的花锦。
沈昭忆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娘,忽然想问问花家爹娘怎么养孩子的,竟然给活生生逼迫着改了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花锦:钝感力max,血条ma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