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沈书戎当初知晓他要与李家结亲之时,应当乐了好久吧,眼下瞧着她或许不得李家喜欢,便诸般紧张。

而唐氏……

沈观衣低头瞧了一眼这些年被养的白嫩修长的手。

前世唐氏以规矩为由,让她在三日内绣出鸳鸯喜帕,绣针又细又长,扎的她满手是伤。

喜帕绣不出来,她急的团团转,可唐氏没有给她搬救兵的机会。

处暑晒人的紧,她被人按在发烫的青石路上,膝盖跪的通红,两条小臂被迫夹着木盆,盆里装着下人吃剩的汤汤水水,但凡她夹不住,那些秽物便会将她淋湿。

唐氏说,她的手不稳,所以才绣不好花样。

如今想来,她不过是找个理由磋磨她罢了。

她与李家结亲,当属唐氏最气不过。

沈观衣看向这对夫妇,蓦然笑了,“李大人对我自是满意的。”

沈书戎刚缓过气来,便听她继续道:“不过——”

“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啊!”沈书戎见她就知道笑,迟迟不语,又生了火气。

“不过李家觉得唐氏德行不端,这样的亲家他们不想要。”

唐氏一怒之下拍桌而起,“满口胡言!”

沈书戎不满的瞪向唐氏,眉眼阴沉。唐氏顿觉委屈,唤了声老爷,去拉扯他的袖袍,“李家与我们平日都不曾往来,他们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老爷……”

唐氏在心中把沈观衣骂了个遍,咬碎了一口银牙,哀戚的看向她,眼中如同淬了毒,“二姐儿,你不能如此冤枉我啊。”

“这话是李鹤珣跟你说的?”沈书戎眉头深皱,将信将疑。

修长的手指捻起桌上精致小巧的糕点放入口中,口感粗糙,味道甜腻,压根比不上宫中那群御厨。

沈书戎见她还有心情吃点心,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话呢!”

沈观衣嫌弃的用手帕抹了抹嘴,“父亲若是不信,明日上朝去问问李鹤珣就是。”

谅他也没那个胆子。

“二姐儿,夫人平日吃斋念佛,替老爷打理好这一大家子人,上京哪家不夸咱们夫人贤惠,李家是大族,与夫人平日也不曾往来,断不会说出此话,更不会做出在背后嚼舌根的小人行径!”

冬暖掷地有声,声声维护,一下唤醒了沈书戎的理智。

沈观衣对上沈书戎幽幽看来的视线,并未被他漆黑如墨的神色唬住,冬暖上前一步,似是要与沈观衣对峙,“方才二小姐既然说是李家说的,那烦请二小姐告知对方是在哪处哪个时辰污蔑的我家夫人。”

“他李家虽是清流世家,德高望重,但事关夫人清誉,沈府也定不会怕了他们!”

三人或鄙夷或怨毒或怀疑的看着她,沈观衣手背抵在下巴处,左手晃悠着腰间的细穗,漫不经心的看向沈书戎,“李家还说,唐氏身边的婢女心机深重,最会巧言令色,狗仗人势,才让沈府后院乌烟瘴气。”

“胡说八道!”冬暖话音刚落便后悔了,她咬着唇垂下头,不是她忘了规矩,而是这二小姐也忒气人了!

沈书戎冷哼道:“这也是李鹤珣说的?”

“是啊。”沈观衣毫不心虚,没有半刻犹豫。

沈书戎要再看不出来她把他们这些长辈当乐子玩,他便白在官场浮沉这么多年了!

“滚!”

嘴里没有半句真话的东西!

这话沈观衣等半晌了,她慢吞吞的起身,挺拔曼妙的身姿明晃晃的当着二人的面转身离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一个,更别说行礼了。

唐氏顿时哀嚎出声,硕大的泪珠颗颗分明,滚落腮边,“老爷,你可要为妾身做主啊,你方才也瞧见了二姐儿这没规矩的样子,她一定是在报复我,才故意挑唆,府中这些年如何,老爷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沈书戎被她哭的头疼,两指撑着额角,不耐道:“行了,别哭了,我又不瞎。”

抽泣声顿时小了许多,唐氏恨极了沈观衣方才那副嚣张的模样,不就是仗着有门好亲事吗?

她就不信月儿比不过那个野丫头,李夫人但凡不瞎都不会看上沈观衣那小贱蹄子,偷梁换柱这样的腌臜事,她也不是不能做。

再不济,她宁愿毁了这门亲事,也不能让沈观衣嫁过去!

唐氏柔弱起身,绕至沈书戎身后,指法熟稔的替他按压着穴位,忧虑道:“老爷,二姐儿这性子日后若嫁去李家,咱们不会结亲不成反结仇吧。”

这也正是沈书戎所担心的。

但这是赐婚,是沈府从寒门之列一举挤上世家之流的机会!但凡有的选,他也不会让沈观衣那不孝女嫁过去!凭的丢人现眼。

“这事儿你别管了。”

沈书戎拂开唐氏起身便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侧头警告道:“没事少去招惹她。”

沈观衣如何不打紧,但她若出事,指不定婚事就落到别人头上了,他怎会甘心。

“他什么意思,他竟然为了沈观衣那个小贱人如此跟我说话!”沈书戎刚走,唐氏便不敢置信的看向冬暖,忍不住高声质问。

冬暖伸手替唐氏顺着心气儿,安抚道:“夫人,老爷他看重的是李家,又不是二小姐,您和他置什么气。”

理是这个理,但唐氏就是气不过。

当年柳商受尽老爷疼宠,她好不容易将人收拾了,这么多年过去,难不成她还得被柳商生下的贱种压一头?

她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冬暖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吹开氤氲的雾气,笑道:“夫人别急,不就是一桩婚事吗,二小姐若没了李家未来少夫人这个名头,就凭她庶出的身份,最后哪怕死在宅子里都无人问津,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夫人磋磨。”

唐氏心气不顺,自然没什么好语气,“先前你也是这般说的,结果呢,她现在都快骑到我头上来了!”

想到这儿,她便觉着委屈,“更何况,老爷方才让我别去招惹她。”

冬暖长叹一声,早已习惯自家夫人只会生闹,没有半点脑子的事实,“夫人,您何不去一趟李家,探探李夫人的口风?就二小姐那性子,您只要稍稍透露给李夫人一二,这门婚事,李家有的是法子退。”

唐氏先前也不是没想过,但她其实也眼馋这门婚事,那可是李家啊。

当年差点与开国皇帝共治天下的李家!

若是……

“夫人!”冬暖沉着声音,提醒道:“您这心思明日在李夫人跟前可要收着点,上京皆知淮阳县主心狠手辣,连先皇身边的宫女都敢斩杀,您若是得罪了她……”

唐氏顿时打了个寒颤,记起少时她随爹爹上街,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淮阳县主提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剑,当场斩杀了先皇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血流成河,人声鼎沸。

而小小年纪的淮阳县主则执着银光泛泛,仍在滴血的剑,冷着脸,一字一顿,“本县主未来的夫君,也是尔等奴仆能随意污蔑的。”

自那时起,淮阳县主的护短之名传遍上京,迄今不敢忘。

唐氏歇了心思,一心只想着,明日怎么着也要让李家把这个婚退了!

翌日一早,唐氏便向李府递了拜帖。

不多时,下人从府内出来,迎着唐氏走去正堂,一路上她都不敢多看,但余光总忍不住四处打量。

七进七出的院子,百余间厢房,尽管山水布置上瞧不出什么特别,但细微之处总能看出百年世家的底蕴到底不同。

唐氏见到李夫人岳安怡的时候,已是巳时。

当年那道小小的身影如今早已如她一般长成、老去。唯有周身的气度,随着岁月沉淀,越发令人望而却步。

岳安怡行至唐氏身边,示意她不必多礼,直言道:“不知沈夫人今日所来何事?”

来时备好的寒暄之语被堵在喉口,唐氏勉强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两日宫中的夏嬷嬷来教导我家二姐儿,据说是李大人吩咐的。”

“我家二姐儿不懂事,将人赶了出去,这不,今日特地来府上向夫人赔罪。”

岳安逸年近四十的容色保养得当,如今瞧上去也就比二八年华的女子成熟些许,唐氏心中泛酸,明明二人年纪相差不大,怎身份与模样差的如此多。

“哦?是吗?”岳安怡抬起手,任由婢女为其整理袖袍,戴上玉镯。

唐氏颔首,压下心中酸意,“我家二姐儿自小便被养在庄子上,性子野惯了,不知赏花宴上的事您听说没有,以后她嫁进李家,免不得要您这个婆母多担待些。”

“沈观衣性子不好?”岳安怡平静的看向唐氏。

短短一眼,令唐氏心中一颤,硬着头皮道:“是、是啊。”

“那是你家的事,沈家教不好女儿,我为何要替你们多担待?”

岳安怡起身,待婢女为她系好披风,这才低头冷眼看向唐氏,“我今日还要进宫,沈夫人若只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便不必多说了。”

“圣上赐婚,我李家不敢不从,但最终嫁来的是个什么性子的姑娘,是你沈家的事,还是说沈夫人连教女儿规矩的本事都没有?”

唐氏面上青白交加,一口气堵在心里,吐不出来。

若岳安怡只有李鹤珣一子,她说出这话自然占着理。

但李鹤意呢?上京谁人不知李家嫡幼子李鹤意当年在漳州逞凶一事,她有什么资格说出这话来!

唐氏心中千万个不服,但她没胆子与岳安怡对峙,离开李家之时,她恨的咬碎了一口银牙。

本以为今日能让李家退婚,没曾想沈观衣那丫头命如此好!

这头,沈观衣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便去了顺平公主府递拜帖。

门房瞧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询问道:“不知沈小姐找我家殿下有何事?”

沈观衣眼中盈着笑意,漫不经心的吐出两个字,“交易。”

“交易?”门房犹豫,“这……每日来拜见殿下的人着实有些多,还麻烦沈小姐说清楚些,小的也好禀报殿下。”

“这样吧。”沈观衣从探春手里接过信纸,“你将这个交给你家殿下,她自会见我。”

门房颔首接过,小跑着进了府。

探春见四下无人,小声询问道:“小姐,您找公主做什么啊?”

嫣红的指尖摘下柔软轻薄的面纱,沈观衣语调平平,“自然是,与李家退婚啊。”

作者有话要说:【沈观衣(认真脸):那些话都是李鹤珣说的,不信你们自己问他。】

【李鹤珣(面无表情):是,我平日话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