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吃什么、吃多少、有没有吃饱吃好,那是长辈的立场。
从前天开始就没有人管他了。
说及这句话时,江户川乱步脸上闪过一丝悲伤。
知花千佳凝视江户川乱步。
在杂货铺里初见他的想法,得到进一步的佐证。
嗅见他身上混合的气味,她当即分辨出来了,那是父亲作为寺庙主持常为逝者诵经时,点燃的香炉味。也因此,她熟知葬礼的流程,从死亡、通夜、告别式、火化到安葬,时间与江户川乱步所说的前天对应。
——江户川乱步重要的长辈,在前日不幸去世了。
江户川乱步去横滨,是去投靠其他人。
在这样的台风天气独自出行。
江户川乱步不知道如何乘坐公交和电车,没有人来接他,没有人告诉他必要的社会常识。
对方显然对江户川乱步漠不关心,或者毫不知情。
他说,她管他在哪里吃,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吃饱吧。
这真是……叫人拿他没办法。
知花千佳微皱起眉,从被江户川乱步翻乱的包里抓出一小把葡萄糖片:“……江户川君,”
是她在东京的药店购买的,单独封装的正方形葡萄糖片,虽然甜度不比普通的砂糖和果糖,但能够迅速补充糖分,是她出行的必备品之一。
葡萄糖片不像一些饮食,会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也不像柿种和薯片之类的,容易落下许多碎屑,可以含在嘴里慢慢化开。
在公交、电车上吃,只要把包装纸收拾好,不会对其他乘客造成太大影响。
以江户川乱步嗜甜的程度,他只吃甜甜的红豆泥,将不太甜的面皮毫不犹豫地丢弃了。
知花千佳正要先说清楚葡萄糖片的甜度,江户川乱步便眼睛发亮地说着“你果然不会对我不管不顾的!我刚刚摸到这个了——这种牌子的糖我没吃过”,将葡萄糖片一把收走了,拢在左手手心,飞快地剥开一个蓝白色的小包装袋,将四四方方的糖片丢进张大的嘴里。
“……”
通话那边的声音打断知花千佳欲言又止的状态。
茶木神太郎快速在纸上验证了元音按顺时针变换的正确性,理性地收拾好情绪,把写有解密过程的A4纸递给唤来的中森银三,严正给予指令:
“立即加紧调查基德留下这句话的理由。‘我绝不会把时钟交出去’——这是在公然宣示主权和挑衅。基德一定是与江古田钟塔有关的人,居住或者曾经居住在这附近,反对移建,对建筑商不满的人……尝试以这个为突破口去挖掘一切可能性,务必找到线索!”
“了解。”中森银三洪亮地回应。
“这次不用准备感谢信,协力者是千佳。”茶木神太郎想了一下,补充,“还有江户川。”
“江户川?那位最早负责抓捕基德的千里眼前辈吗!”中森银三惊诧地问。
“不是。是一个……”
茶木神太郎否定,停顿了一下,干脆略去难以概括的形容词。
“少年。”
“这个糖的味道有点怪啊。”
江户川乱步嚼着,发出卡塔、卡塔的声响,评价。
他瞥了一眼包装袋上的小字,又嫌麻烦地移开视线,问她:“为什么要抓基德?”
“当然因为基德是不折不扣的盗窃犯!”
比知花千佳先一步回答的,是本就处在一点就着的边沿,声如洪钟的中森银三。
中森银三不满地倾泻,他连续一周因为怪盗基德未好好休息过的怒气。
上周六的事件现场围满了怪盗基德的粉丝。一眼望去,看起来不是粉丝的,只有被基德耍得团团转的下属和永远站在他这边的女儿。
连最明白怪盗基德本质的警视厅,也有好几位被怪盗基德掠夺心魂、认为罪犯很帅气的文职人员。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随随便便地去崇拜一个货真价实的罪犯!若要欣赏华丽时髦的魔术表演,世界上有那么多魔术师,我邻居一家就都会魔术,还是拿过国际最高魔术奖、到处开巡回表演、史上最年轻的天才魔术师。和女儿同班的快斗,他的魔术看起来就毫不逊色,我觉得和已经出道的魔术师没什么差别!所以说,真搞不懂,为什么不去喜欢遵纪守法的魔术师,要喜欢违法犯罪的怪盗基德啊!”
江户川乱步被吼得脑袋下意识往后缩,身体后倾,眼睛眯紧了,像只后颈被人提拎起来的幼猫。
然后,他呆呆地看过来,一缕弯弯的乱发如幼猫细长的胡须,翘了翘。
江户川乱步问她:“知花知花,你喜欢基德?”
“我喜欢基德的魔术表演。就像喜欢蛋白。”知花千佳轻声说,用江户川乱步一下子就能理解的比喻。
她喜欢蛋白,讨厌蛋黄。
一种食物有她同时喜欢和讨厌的部分,怪盗基德亦然。
怪盗基德是技法精妙的魔术师,蛊惑人心的表演家,也是名副其实的超级盗窃犯。
她很喜欢好的一面,讨厌不好的一面。
“原来如此。那他就不是和我们说话,说得那么大声,一句比一句更大,吵得我的脑袋里面地震了一下,真是的!”
江户川乱步用嫌恶的语气声讨。
他咽下逐渐化成小小一点、最后彻底不见了的葡萄糖片,神色恢复成生动的模样,又撕开第二块的包装袋,把味道有点怪的糖片丢进去。
车上没有垃圾桶。
知花千佳指示他不能乱扔。
江户川乱步听话地把无用的包装袋通通塞进口袋。
那里面还装着他接过、看也不看就放进去,找回来的一小把零钱。
知花千佳索性当作不知道,准备尽快结束这通吵吵闹闹的通话。
那边又传来中森银三整理情绪的道歉,在上司面前和对这边忍不住发火的道歉。
江户川乱步又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了,疑惑地发问:
“话说,基德是趁警察一不留神趁机从监狱里逃出来了,还是刑满释放了?不对,你们连基德的基本信息,他曾经住在哪里都不清楚,还在寻找线索的阶段,更别说抓住他了——父亲当初没有把基德抓起来吗,纵容他继续犯罪,导致他现在未经允许就在建筑上乱写乱画?”
自听清江户川乱步的第一句话,中森银三忍无可忍地强压下火气,开始给一无所知的少年灌输常识:
“怪盗基德是一直没有被警方抓到过的超级盗窃犯!
“即使是最开始负责基德的江户川前辈,那位传说中的刑警,在基德还没有国际犯罪代码,被坊间称作月光怪盗的时候,江户川前辈短暂地负责过一次。结果和后来协助警方的名侦探一样,和我一样,成功守护了宝石,基德狼狈地逃走了!
“抓捕基德,是打击智能型犯罪的二课的工作,不是江户川前辈所在的一课,所以忙碌的江户川前辈只负责了那一次!”
知花千佳用手捂住手机发出声音和收音的位置,尽量降低正进行的对话音量。
中森银三怒气冲冲的科普,穿过她的掌心小声地传出来。
她的关注点与中森银三截然不同:“……父亲?”
“唔,千里眼是指能看清千里之外的东西吧,我一直不懂,父亲没有那么神奇的超能力,为什么大家要这么叫他?父亲和我说,那是国语中一种叫夸张的修辞手法,夸张地说他解密和推理厉害。可是我从不觉得父亲厉害,因为他总是输给母亲,没赢过一次。那母亲是要被叫作万里眼吗……”
说着,江户川乱步如鸟雀般清脆的声音不由自主慢慢轻下来,末尾轻得几不可闻了。
他咀嚼葡萄糖片的动作也不知不觉暂停了,垂首缄默。
江户川乱步难得主动安静下来。
这样还不如吵吵闹闹,引人注目惹她烦的江户川乱步。
知花千佳觉得更棘手了。
她擅长分析和计算,不擅长熨帖、给人力量的话语。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脑袋,拙劣地安抚:“电车站附近有一家煮物很好吃,你可以期待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添了一段。没有存稿了,之后不一定能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