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颜病倒了。
这场病来的急,连着烧了三日都未退去,身子滚烫滚烫的,甚至比谢阙掌心温度还要高。
他将喝完的药碗搁置一旁,低头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人。
那样的纤细羸弱,宛若枝头摇摇欲坠的花枝,轻轻一折就断了。
……
是夜。
“轰隆——”
雷声压在乌云里滚动着,声声沉重闷厚,银白色闪电划过夜幕,光线一下子照亮了殿内。
黑暗中,隐有哽咽声响起。
那声音似呢喃细语,呜呜咽咽,令人听不真切。谢阙半支起身子,下意识去摸沈清颜额头,不想拂过沾满泪珠的睫羽毛,指腹湿漉漉的。
她在哭?
谢阙皱了眉,他坐起身,借着微弱烛光看向床里侧。
只见沈清颜双手环肩,脸面埋在软枕里,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她双眸紧闭,眼角泪珠划过脸面,留下道道泪痕,瞧着可怜极了。
嘴唇翕张,好像在说些什么,谢阙只得低下身仔细听着。
“娘亲……求您,不要走……”
她在唤娘亲。
谢阙唤宫女打了温水进来,他坐在床边,浸湿帕子敷在沈清颜额头上。可她还是哭的厉害,肩头抖动,整个人都在发颤。
他又将帕子放回盆中,重新躺下,将人紧紧抱在怀里,顺手将贴在脸侧的碎发拂到耳后。随后低下头,轻轻在柔软脸颊上吻了下,吻去滚落的泪珠,动作轻柔的无声安抚着。
沈清颜不怕雷声,而是怕雷声勾起那些埋在深处的记忆,如今夜般,她又梦到了那个下雨天——
淅淅沥沥雨声伴随着闷雷,毫不留情的砸向地面,溅起水坑里的淤泥。
年幼的她躲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了青丝散乱的娘亲。
记忆中的娘亲温婉可人,谈吐优雅,会轻声细语的哄她入睡,也会在父亲严厉时偷偷塞给她块糕点。可眼前这个攀着男人的肩,唇角溢出细软不成调娇媚声的娘亲却让她感到陌生……那不是她的娘亲,不是……娘亲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父亲的事!
她拼命地想要说服自己,偏生画面愈发香艳,混合着噼里啪啦的雨点,急而焦躁的迸发在心头。
她受不了刺激,哭着转身跑进了雨里。从那以后,父亲娘亲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父亲看向她的眼神愈发不喜,娘亲则是摸着她的脑袋日日出神,那双眼睛里似乎饱含了许多情绪,但她太小了,看不懂。
那时候觉得,只要她不说,父亲就不会知道,他们还是一家人。
谁知生辰那日,她高高兴兴地从外面回来,见到的却是娘亲躺在冰冷地面上,任凭她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后来,府里流言蜚语渐渐传了起来,有时候连她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轰隆轰隆——”
雨点如豆大般砸在檐角,裹着雷声远远而来,悠长而去。
沈清颜醒来时,软枕被浸湿了大半,她迷茫盯着帐幔,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嗓子喑哑的疼,刚发出个音节就忍不住咳嗽,很快就有水递到唇边,她看都未看,一口气喝了干净。
“还要吗?”
对方声线低沉,却是再熟悉不过。
沈清颜转过身,愣怔怔盯着身后的男人。
她眨眨眼,似是有些睡懵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是谁。
“陛下?”
“嗯。”男人凑过来,额头与她相抵。
“退烧了。”
天尚未亮,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寒风摇曳的窗户吱嘎作响。
“……陛下守了臣妾一夜吗?”
离得这般近,她都能看见对方眼底血丝。
谢阙没应,转而揉了揉她的发,放柔了语气,道:“梦见什么了。”
“陛下,”她轻声道,“您说,世上所有娘亲都是疼爱自己孩子的吗?”
她想不通。
想不通娘亲为何要在她生辰那日服毒。
……是因为怨恨父亲,也怨恨她吗?
“真想知道?”
谢阙将茶杯放到小桌上,不等沈清颜开口,又道:“先睡,等天亮了,朕再告诉你。”
他掀过被子盖住沈清颜的肩,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抚摸过她的脊背。
这会儿沈清颜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意识未完全清醒,模样也乖巧得很,躺下后眼皮渐渐发沉,依偎在男人怀里睡着了。
翌日醒来,天边已然泛晴。
洒进来的阳光蕴着温暖舒适的气息,如梦如幻,好不真实。
沈清颜手背抵住眼睛,遮住光线。
身侧空荡荡的,人已经走了。
念香推门走进来,见她醒了,脸上掩不住的欢喜,忙放下托盘扶她起来,又往身后塞了个软枕,这才将药汁递给她。
药汁泛着苦味,闻着味胃里就泛酸,沈清颜推远了些,示意念香先放下。
“您可算是醒了,要是再不醒,陛下都快要住在咱华池阁了。”
她语调轻快,听得沈清颜心里一阵怪异,好奇的打量念香几眼,道:“怎觉得我一觉醒来,你就被人给收买了似的。”
念香将温水递给她漱口,撇撇嘴,“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您烧了三日,陛下就守了您三日,除了上朝外,其余时间都在跟前,连喂药都是亲自来,那样子比奴婢都还要上心。”
三日?
昨夜她瞧见帝王眼底的血丝,以为是没睡好,没想到竟是在跟前一直守着……
沈清颜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待用完早膳,喝下药,萧琼和楚袅袅也过来走了一趟,二人担心的不得了。
才不过是说了小会儿话,整个人仿若跟从水里捞出来般,后背衣衫都浸出一层薄汗,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等再醒过来,外面天色已经黑透,念香站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外张望着。
沈清颜轻唤出声,“念香,你看什么呢?”
“自然是在看陛下啊,”念香跑过来,倒了杯茶,试试温度后才塞到她手里,“前几天这个时候,陛下都会过来,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坐上许久,奇怪了,今日怎的没来了。”
沈清颜唇角轻抿,无奈的笑了笑。
喝茶时,余光不经意瞥过小桌,那里空荡荡的,她记得清楚,原先应有手抄的佛经才对。
她指了指小桌,问:“念香,放在桌上的佛经呢?”
念香给她捏着肩,头也不抬道:“就在刚才您还睡着的时候,安公公来了一趟,把佛经取走了。”
沈清颜动作一顿。
“今儿是哪天日子了。”
“正月二十了。”
正月二十,是帝王母妃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