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芙蓉

街上鱼龙混杂,熙熙攘攘,车夫拨开推搡的人群,很快就到了沈清颜跟前,先弯腰恭敬的行了个礼。

“夫人,主子临时有事要处理,命奴才先保护您。”

沈清颜转身看去,果真摊位前已经没了谢阙的身影。不知怎的,见人没跟上来,心头忽然松了口气。

往前走几步就是凉亭,夜晚风凉,微风顺着湖面吹来,吹散了脸颊烫意,也抚平了少女紊乱的思绪。

今夜的陛下,仿佛要比往日……更热切些。

人就是这样,有些事告诫自己不去想,却偏偏忍不住的下意识往上靠拢,待沈清颜回过神,才发觉手指已经抚过唇角,眸底闪过慌乱,余光匆忙扫过四周。明明附近也没有熟人,可她方才俨然有了种做贼心虚般的不自在。

沈清颜,你都在乱想什么呢。

她有些懊恼。

“夫人,可要奴才去给您买些吃的尝尝?”低低询问声传来,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身后的人虽是车夫打扮,却眉目清秀,风神俊朗,身姿挺拔间依稀可见将士英气,身上的气势哪里是车夫出身可以养出来的。

沈清颜记得这人,是紫宸殿外巡逻的禁卫军副指挥使。

见人不说话,宣高飞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他稍稍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虽薄施粉黛也遮不住她的清丽容颜,雪白肌肤在灯光映射下似泛着莹润光泽,那双眼眸亦有水光流动。这般动人美色,难怪陛下会独宠沈美人。

能够在暴君身边伺候的,最不缺的,就是眼力见,是以片刻后,宣高飞手里就拎着一串花灯回来了。

“元宵佳节最热闹的就是放花灯,奴才提前买好,等主子回来后,夫人挑个喜欢的也跟主子去凑凑热闹,”说着,宣高飞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夫人莫要嫌奴才多事,这是主子第一次上街过节,可奴才看的出来,主子跟夫人在一起高兴的很呢。”

……第一次吗?

沈清颜忍不住问,“那平日里,他都在作甚?”

“主子不喜热闹,除了忙公事就是作画,大多时候都在发呆。平日屋里就点一盏灯,也不让旁人进去,更不会出现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可自打夫人来了后,主子愿意在宫里走动了,往窗户旁边站的次数就多了,有时能站上整天,天天往外看也不知在看什么……”

宣高飞絮絮叨叨说着,边说边注意沈清颜神情,顿了下,道:“夫人若是想问别的,不妨直接问主子,有些话……奴才说出来就变味了。”

沈清颜听着他的话里有话,似是想到什么,抬手摸向发髻,将先前谢阙别到发髻间的簪子取了下来。

只见那簪子通体雪白,簪身光滑细腻,晶莹温润,簪头一朵芙蓉盛放绽开,甚是精致。

沈清颜指尖拂过簪子,眸光微动。

她最喜欢的花,就是芙蓉花。

“大姐姐?”

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沈清宜。

不等沈清宜再开口,站在她身旁的男子倒先走进了凉亭,宣高飞大步拦住他,声音凉飕飕的,“这位公子,请自重。”

宁兴修嘴唇翕动,最终只道了声:“清颜妹妹。”

沈清宜捏紧手帕,转而松开,上前从容挽住宁兴修的胳膊,亲昵笑道:“方才远远瞧着熟悉,妹妹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还真是姐姐。只是,姐姐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偷跑出来的?”

宫里嫔妃私自出宫,乃是大忌。

沈清颜将簪子别回发间,视线落在湖面飘着的花灯上,未理她。

宁兴修推掉沈清宜挽他的手,欲往前却被宣高飞拦住,只能直直盯着坐在凉亭内的少女。

他张了张口,隐有冷风灌进喉咙,连声音都变得干涩,“你……你过得还好吗?”

从始至终,他喜欢的都是沈清颜。如今沈清颜进宫,父亲母亲怕退了婚事遭人说闲话,转而与沈清宜定亲,这门婚事,并非他所愿。

气氛瞬间低沉下来。

沈清宜绞着帕子,恶狠狠盯着沈清颜。

半晌,沈清颜起身,往凉亭外走,“我过得很好,不劳宁世子关怀。”

不想经过宁兴修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还未等沈清颜开口,就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力道踩的木板咯吱咯吱响。

宁兴修只觉一股寒意骤然蹿上后背,连扭头的力气仿佛都被冻住了,接着衣领一紧,伴随着“砰”地一声,湖面激起大片水花。

周遭都安静了。

沈清宜陡然尖叫起来,“快,快救人!没看见世子落水了,你们都是死的吗?!”

“救不上来世子,我要你们全都偿命!”

接二连三的扑通声响起。

如今还是寒天,湖水冰冷彻骨,掉里面的滋味想想都不好受。

谢阙阴沉着脸,冷冷俯视。

冷冽寒风中隐隐飘过一股血腥味,很淡。

宣高飞跪地,硬着头皮道:“主子。”

偏生这个时候沈清宜还不怕死的站起来,指着谢阙道:“大胆!你知不知道水里的是谁,谁给你……”

“你们还站着作甚,还不赶快把小姐扶下去休息。”

眼见着谢阙似要动怒,沈清颜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呵斥沈清宜带来的婢女。

她虽不喜沈清宜,可还没到了想要置人于死地的地步。

“方才买了花灯,陛下,您陪臣妾去放花灯好不好?”

她握住谢阙的手,仰头看他。

风吹乱了碎发,被人轻轻别到耳后。

谢阙腕间翻转,与纤巧细柔的手指十指相扣,紧紧的攥到手心。

直到人离开,沈清宜恍若丢了魂般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嘴唇颤个不停,整个人都在抖。

她离得最近,也听得最清楚。

她听见沈清颜唤那个男人陛下,普天之下,敢称陛下的,除了宫里那位暴君还能有谁……

想到刚才她还指着人大骂,刹那间一股血气翻涌着冲上心头,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凉亭乱成一团,这厢气氛也不太好。

指间相扣的力道有些重,捏的人生疼。

沈清颜意识到谢阙生气了,可她不明白,走之前喂她吃浮元子时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成了这般。

她转头,求助般看向跟在身后的宣高飞。

宣高飞连忙举起花灯遮住脸,脑袋甩的跟拨浪鼓般摇个不停,别看他,别看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转眼想想这样好像有点不太仗义,又偷摸着露出半张脸,无声做了个口型:您哄哄他。

哄哄他……

哄小孩子她还会,哄帝王她哪里会。

算了,哄就哄,豁出去了。

沈清颜咬住唇,指尖挠了挠谢阙手背,软着嗓音唤他,“郎君,您弄疼我了。”

走在前面的人停住脚步。

男人转过身,高大身影遮下来,另一只手捏紧沈清颜下颔,轻轻挑起。

“你方才唤我什么?”

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很沉着,犹如凉亭旁深不见底的湖。

沈清颜手指搭上男人骨节,羽睫轻颤,生怕他又似方才般众目睽睽之下吻下来,忙不迭唤他:

“郎、郎君。”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尾音还卷起一丝娇妩可怜的颤音。

扼着下颔的力道缓缓松开,沈清颜抬眸,只见男人背对着光站在眼前,清晰地看到他的眼底映出了自己。

谢阙瞧着她,眼底浮现淡淡笑意,缓声开口:

“你唤我郎君,郎君很欢喜。”

话音刚落,天边夜幕烟花“砰”地一声绽开。

一声接一声,萦绕在耳边久久未消散。

久到沈清颜分不清是心跳声,还是烟花声。

烟花落幕,沈清颜抽回手,转身从宣高飞手里接过花灯,递给谢阙,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声音也磕磕巴巴的厉害,“郎君,该、该去放花灯了。”

……

湖边聚集了不少人,难得寻到处位置,沈清颜凑过去,将花灯放进水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祈福许愿。

许过愿后,就听身旁的小娘子们在絮絮聊天。

“可要吓死我了,那些个官爷凶神恶煞,手里亮着刀,把巷子围的紧紧的,正在抓凶手呢。”

“凶手?”

“是啊,听说巷子里死了人,可惨了,断臂断腿的血流一地,有几个官爷吐的脸色都白了。”

“不会吧,今儿这么多人……”

“什么会不会的,最近小心些,别往巷子那些没人走的地方就是了。”

沈清颜听完,侧首,眸光落在谢阙脸上。

若是方才没有拦着,陛下会不会也杀了宁兴修……

谢阙感受到视线,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二人又逛了会儿,买些吃食抱在怀里,直到时辰不早了才回马车。

马车辘辘行驶在街道上,眼见着沈清颜有些兴致不高,谢阙只是将人搂紧了些,也没说些别的。

很快马车就停下了,宣高飞在外道:“主子,侯府到了。”

侯府?哪个侯府?

沈清颜掀开帘子往外看,赫然瞧见进义侯府的牌匾悬挂在高处,她怔怔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都未反应过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怎么,傻了不成?”

谢阙随手揉了下沈清颜的发,弯腰替她系好披风,“走吧,进府去看看你的姨娘。”

作者有话要说:祝小可爱们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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