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元宵佳节。
除夕夜热闹的余韵还在,华池阁檐角依旧挂着红灯笼,随着寒风轻轻摇曳。纵使隔着宫墙,依旧能听见宫外头传来的嬉笑打闹声,反倒是衬得宫内冷清了不少。
酉时初过,夜幕垂落,黑暗中的皇宫,有种落寞的孤寂和冷漠。
安禄海停下脚步,行了个礼,恭敬道:“美人,陛下在前面等您,奴才就不过去了。”
说完,转身离去。
远处,一辆马车静静停在宫门口。
马车朴实无华,车壁是暗色的沉木,亦无玉石饰品点缀,行在大街上,最多是辆外形宽敞大点的马车,一点都不起眼。
沈清颜站在马车外,似是在出神。
正在她犹豫迟疑时,帘子挑起一角,露出帝王深邃明朗的五官来,那双黑眸如沉沉夜幕,又如深不见底的幽潭,视线望过来时,总是带着股犀利,如利刃般悬于发间高高审视着你。
且每次他与她说话时,总会盯着她的眼睛,实在令人惶恐。
“上来,朕带你出宫。”
映入眼帘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玉琢般精致,沈清颜眼睫微动,抬手搭了上去,紧接着一股力道将她拉进马车内,直直撞进帝王怀里。
尚未等沈清颜反应过来,帝王的掌心便先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于腿弯下,轻轻松松把人转个面抱到了腿上。
帝王的手臂穿过沈清颜腰间,以拥人入怀的姿势抱着她,掌心合拢,温热感瞬间包裹住少女冻的冰凉的手。
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粉色,手指细细软软,握在掌心倒更像是把玩着一块上好寒玉。
“还冷吗?”他道。
馥郁龙涎香的味道萦绕鼻尖,这姿势着实过于亲密了。
沈清颜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声音也不自觉的小。
“不、不冷了。”
谢阙低低“嗯”了一声,轻敲马车壁,驾车的人听见动静,扬起马鞭驱使着马儿往宫外走。
这是他们半月以来第一次见面,一切如之前般稀松平常。
正在沈清颜怔怔出神时,衣袖忽然被人挑起。
她垂眸看去。
谢阙攥住她的手腕,正细细打量着。那处因着上次在梅园时摔倒划伤的地方已经痊愈了,肌肤光滑白净,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谢阙手指勾着衣袖,一寸寸的放下,动作轻柔至极。
“半月未见,可曾想过朕。”
他看着她,喉间滚动,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纵使知道回答,可还是抱有一丝丝的期许。
沈清颜指尖微颤,没说话,也没动作。
思绪千回百转,正斟酌着语句该如何回复时,忽觉耳垂一重,濡湿触感覆了上来。沈清颜倏地僵住身子,马车内只有颗夜明珠散着微光,不甚明亮的光线下那感觉愈发明了,似是有尖尖犬齿叼住那处软肉,如野兽般厮磨啃咬,令全身肌肤都泛起一层细小战栗。
嘶咬渐渐转为舔舐,舌尖含住耳垂,含住耳珰,柔软触感紧紧贴合着,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如触电般游|遍全身。
黑暗中,隐约听见水渍响声。
沈清颜的双手、腰间都被男人禁锢着,她闭上眼睛,双肩轻微发着颤。
“朕想你了,想见你。”
伴随话语落下的是体内扼制不住汹涌,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整个人像伸出利爪、张开獠牙只待将猎物吞下的野兽,却又因顾及着什么不得不暂时收敛兽性。
他明明那么想她,那么想要她。
只是一次小小的身体接触就让他动了欲。
可他不敢,怕吓着沈清颜。
罢了。
前世弥留的遗憾,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这世他要一一说给她听。
一个字都不能落下。
谢阙松了口,摸出沈清颜腰间别着的帕子,动作温柔的擦拭着耳珰。
马车内宽敞的空间骤然因距离拉近变得狭窄起来,所有的动作都在下意识的放慢放缓,唯独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声是那样的清晰剧烈。
仿佛下一秒就可以跳出来。
谢阙手指捻过少女鬓角碎发,别到耳后,眼见着那白皙耳垂倏地染上绯红,他唇角勾起,难得好心情的露出笑意。
直到马车停下,沈清颜意识都还是飘忽不定的。听着外面喧闹声,她才似回过神,抬手揉了揉耳垂,那处滚烫的厉害。
“是自己下去,还是朕抱你下去?”
轻飘飘的话在耳边响起,待回味过意思来,沈清颜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撑着男人的肩起身,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低头整理衣物,生怕待会儿在人前出现什么不得体。
马车停在不起眼的小巷内。
见谢阙下来,跟随的侍卫躬身行礼。
谢阙从容的攥住沈清颜的手,带着人往闹市里走。
沈清颜见那几人都没跟出来,正欲开口,话到了嘴边又顿住。
宫外不比宫内,在外是不能称呼陛下的,若是让百姓们知道暴君也来逛元宵,岂不都要吓个半死。
不叫陛下,那叫什么呢?
沈清颜犯了难。
总不能今晚一句话都不说了吧。
出了小巷,热热闹闹的街上盛景瞬间让人眼前一亮。
人头攒动,挨山塞海,小贩们扯着嗓子吆喝叫卖,摊位挂满了好看的花灯和面具,杂耍的人吹锣打鼓,竞相展现才艺。三两孩童嘴里咬着糖葫芦,手里拿着风车,跑来跑去追逐嬉笑打闹。
再往旁边瞧,贵女公子们正结伴同行,或挑选首饰,或放花灯猜灯谜,有公子说了些什么,顿时惹得贵女羞红了脸。
彼时“砰”地一声,烟花绽于夜幕,绚烂多彩,璀璨夺目,衬得天边如白昼,又似百花盛开,美不胜收,险些令人看迷了眼。
沈清颜站在街上,眸底溢出欣喜欢愉,眉眼弯弯,笑的明媚如阳。
谢阙就这般望着她。
她的眉,她的眸,她的脸,她的一切,早就刻在了心底。
那是年少时的救赎,亦是前世可望不可即的深深执念。
当年母妃自缢,赵太后命人强行给他灌入毒药,那药性实在是太过强烈,饶是被赶过来的舅舅侥幸救下,可依旧毒哑了嗓子,没日没夜的咳血。
舅舅为保他,便将他送到宫外一座废弃宅子休养,旁边住着的,恰好是回祖宅吊唁的进义侯府一家。那时候的沈清颜尚未长开,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天天踩着枯树枝爬墙头,整日叽叽喳喳在耳边说个不停。
最初他还嫌她烦,后来生了依赖,就会习惯性的坐在墙角边,一听风吹草动就睁开眼,生怕错过什么。
小姑娘生的好看,尤是那双眸子,似含了水般清澈明亮,笑起来时宛若星辰碎落,轻轻一眨就抖落到了他的心头。
“小哑巴,你要活下去。”
“小哑巴,你说了明天要陪我看日出的。”
“小哑巴,你……你别死啊,快好起来,好了我就给你跳舞……”
“小哑巴……”
他见过世间太多脏污腌臜,见过太多卑劣龌龊,早已被浸染的阴暗狠戾,偏生于绝望堕落之际,有人拽着他,硬生生将他拽出了泥泞。
前世,他从未想过玷污那束光。
他放手了,可那束光还是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然,这一世,他偏生欲加占有。
……
烟花声大了些,谢阙伸出手捂住沈清颜的耳朵,护着她缩进怀里。
直至烟花盛宴结束,沈清颜才发觉她一直躲在谢阙怀里,忙抽身退到旁,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
“我……”
她只发出个音节,就见眼前一晃,似是有东西别进了发髻间,未等细看,就再次被谢阙攥住手往前走去。
抬手摸了摸,是支簪子。
谢阙带着沈清颜找了处小摊坐下,要上碗浮元子。
圆滚滚的浮元子飘在碗里,谢阙拿起勺子舀了个,吹去热气,见差不多了才递到沈清颜嘴边。
一口咬下,甜腻香软的芝麻馅滑入齿间。
“应该是陛……您先吃的。”这不合规矩礼节。
“我不喜吃甜食,”谢阙轻声道,“儿时吃过的苦多了,往后再吃甜,知晓也不过是在骗自己。”
说完,他似是想起什么,对上沈清颜微怔的眸子,道:“你送来的那些都没扔,吃了。”
沈清颜顺着吃下勺里的浮元子,眼睫轻垂,“您何故这般委屈自己。”
“心甘情愿,何来的委屈。”谢阙低声笑了。
远处火树银花,灯火辉煌,今年的元宵佳节似是格外的热闹,连小小的浮元子都比以往要甜。
待一碗吃尽,谢阙去付铜钱,沈清颜在原地等他。
见人回来,她仰起脸看他,认真道:“您也应该尝尝的。”
这家摊位虽小,手艺却是极好。沈清颜挪开视线,去打量摊位的位置和店名,心想等下次有机会出宫的话,也带萧琼和楚袅袅过来吃吃。
正想着,下颔陡然被人挑起,唇角覆上个湿润的吻。
谢阙轻轻舔去那处沾留的芝麻馅,抬手,指腹抿过最后一点痕迹,一切动作都显的那么娴熟自然。
“尝了,”他的声线沉郁,如浓稠烈酒般醉人,“甜的。”
“……”沈清颜瞳孔睁大,手指捏紧,心跳忽地漏了半拍。
这可是在街上,他怎么、他怎么敢的!
摊位老板边收拾碗勺边笑着道:“夫人郎君感情可真好,这浮元子啊,就得一起吃才好吃。”
不等沈清颜反驳,又听不远处传来惊呼嬉笑声,原是几位小娘子也看见了,想看又不敢,便用手帕遮脸,露一双眸子在外面,好奇目光不停地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
沈清颜红着脸,也不知此时哪来的胆子,竟是嗔怒似的瞪了帝王一眼,转身拨开凑堆的小娘子们走进了人群里。
谢阙正想去追,先前赶车的车夫从旁冒了出来,神情甚为严肃,压低声音道:“主子,抓到了几人,是宫里的人。”
“人呢?”
“在小巷里。”
沈清颜没走远,谢阙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吩咐车夫道:“跟紧美人。”
“是。”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你是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