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书

殿内四下安静,落针可闻,沈清颜手指绞着帕子,指尖微凉,漫长的等待让她如芒在背。

半晌,帝王开了口,“过来。”

沈清颜抬头,恰巧与帝王视线相撞,眸光深沉阴郁,幽黑的仿佛深潭,只看一眼仿佛要叫人沉沦。

她垂下眼睫,稳了稳心神,挪动莲步款款走了过去。

走到离龙案三步远的位置停下时,帝王声音又响起:“近些。”

沈清颜又往前挪了步,却仍隔着段距离。

一只大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将人用力往前一拽。

踉踉跄跄的,脚跟亦是软的站不稳,身子不受控制的随着力道前倾,接着腰间落入帝王掌心。

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待沈清颜回过神,便发现自己坐在了帝王腿间。

后背撞进结实坚硬的胸膛,四肢有些僵硬,沈清颜咬住唇,轻微而缓慢的直起身子往前倾去。

未想肩头一重,又被按回了原处。

帝王双臂展开,箍住细软腰肢,顺势将人拥进了怀里。

馥郁的龙涎香四散开来,宛若被这股香气诱惑着陷入蛛网的猎物,令她动弹不得。

“怕朕?”他低低笑了声,“也是,没有人会不怕。”

沈清颜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吐纳的热息拂过后颈,激起密密麻麻一层细小战栗,如细小电流般爬过耳廓,有些痒。沈清颜没忍住,歪头贴着肩蹭了蹭,乌发垂落间,露出一截细腻雪白的颈子。

黑白相衬实在太过明显。

帝王垂下视线,舌尖舔过齿列,诡谲阴晦的眸光因着眼前雪白闪了闪。

若是咬下去,肌肤泛起洇红齿痕,一定会很美吧。

沈清颜正惴惴不安,心跳如鼓,哪里注意到帝王眼底浮现如野兽般锐利的幽光——

那是野兽捕杀猎物的前兆。

感受到怀中少女瑟缩了下,谢阙深深闭上眼,强行压住心头冲动。

可是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半晌,他睁开眼。

长指贴着后颈软肉轻轻摩挲着,眸底深色却丝毫未减。

霎那间,沈清颜如同被捏住命门的小兽,后背再次绷紧,连呼吸都似因帝王的动作滞慢了些许。

长指下滑,握住沈清颜的手腕,指腹贴着腕骨,轻轻揉动着。

“抄了那么多佛经,手酸不酸。”帝王声线温和下来,问道。

少女腕间肌肤细腻光滑,莹润夺目,落于指腹间像是块把玩着的美玉,谢阙放轻了动作,生怕把人弄疼了。

饶是如此,那小块肌肤还是泛了红,腕骨间的小痣也变得鲜活起来。

沈清颜怔愣住,旋即反应过来,摇摇头,轻声道:“能为太妃祈福,是臣妾的荣幸。”

谢阙盯着少女姿容妍丽的小脸看了会儿,伸出手,轻轻触碰过微微颤动的长睫,仿佛用力一碰就碎了。

真脆弱。

他想。

谢阙往后仰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手臂撑着额际看向龙案上摆着的一沓佛经,神色晦暗不明。

三日抄这么多,岂不是整日都坐在桌前抄写。

想到这处,谢阙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气的是沈清颜就这般不想与他靠近,早些抄完就不用天天过来,心疼的是她就这般不顾及身体。

气归气,心疼归心疼,偏生有些话又不能明面说出来。

他与陆昀不同。

陆昀的夫人是抢来的,是用官威压来的,二人现如今虽已成婚,落在心头的芥蒂却从未消散过,难免有时说不着对话就会惹得对方心生不满。

打不得,骂不得,分离不得,吵闹不停。

或许这种小吵怡情的日子适合陆昀夫妻,却不是谢阙想要的。

他想要慢慢来,想要让沈清颜满腔爱意地接受他,如细水长流,而不是以帝王的宠幸,换取妃嫔的望君垂怜。

他不会是陆昀,沈清颜也不会是陆昀的夫人。

思及此,谢阙揉着掌心手腕,没接话。

沈清颜也不敢开口,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腕间。

半晌,帝王摊开掌心,任由那截细腕垂落,五指合拢,轻轻松松就将腕子包裹住。

“真细。”指腹摩挲过腕骨处的小痣,他道。

耳边传来的声线冷淡低沉,明明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沈清颜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耳根子,心跳如鼓,愈发不敢与帝王对视。

鼻尖充斥着矜贵馥郁的龙涎香,她小声问道:“陛下,是臣妾抄的不好吗?”

那截细白腕子留下道道红指印,谢阙眸色深了些,松开手,手指点过抄写的佛经上的几处连笔,道:“朕让你三日抄几页,求的是诚意和心静。”

沈清颜微噎,一时间答不出话来。

那页是入睡前抄写的,当时睡意渐浓,烛光又暗,事后又没仔细检查,想着想着,心中生出几分懊恼。

“往后每日这个时辰,你便来紫宸殿抄写佛经,朕会吩咐守值的侍卫不准拦截。”

未理会沈清颜眸底惊讶,谢阙掌心贴着人的腰,把人往怀里抱了抱,随后挑了支狼毫笔,蘸墨,放在沈清颜指间,点了点宣纸道:“想要什么,便写下来,朕都会应你。”

欲|望衍生出的满足,和他人直接赏赐后的满足,两种心境,是截然不同的。

沈清颜羽睫轻颤,“陛下,臣妾写什么都可以吗?”

谢阙身子往后仰,拉开些距离,低低嗯了声。

“什么都可以。”

你想要的,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沈清颜抿紧唇角,心神冷静下来,手心撑着桌角想要落地,却被帝王攥住腰肢,力道之大到隐隐传来几分微痛。

“在这写。”帝王的语气不容置喙。

沈清颜也顾不得眼下处境,生怕帝王反悔似的低头写了起来。

她写的,是一封家书。

一封给姨娘的家书。

身后,谢阙撑着额际看她,袖下指腹捻动着,那处仿佛还残留着少女的余温。

沈清颜写好家书后,吹干墨汁,又仔仔细细看了遍,才柔声道:“陛下,臣妾写好了,是给臣妾姨娘的家书。”

谢阙目光落在沈清颜的脸上。

晨光跳动,透过窗牗洒进来,落在她的侧脸旁,眼睫被拉长,随着她眉眼弯起动作如蝶翼轻颤。

那双春水眸子含着笑意,波光潋滟,只一眼就望进了谢阙心底。

“好。”他喉结滚动了下。

谢阙接过家书,看都未看就折叠好,唤安禄海进来。

沈清颜诧异地看向他,她还以为,陛下怎的也会扫上一眼。

安禄海笑眯眯进来,见二人坐姿神色微愣,很快就恢复了神态,“奴才见过陛下。”

沈清颜慌忙落地,规规矩矩在旁站好。

谢阙怀中一空,脸色微凛,抬眸看了眼沈清颜,随后收回视线道:

“将这封信送到进义侯府,交给张姨娘,再让人从太医院拨些安胎的补药送去。”

“是。”安禄海接过信,就出去着手安排了。

听到“补药”,沈清颜眸底露出喜色,“多谢陛下。”

龙案上的奏折都交给了陆昀,是以桌上也无奏折可批阅,谢阙盯着窗外,忽然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漫无目的往前走着。

“陛下可要练会字?”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从侧传来,好似九泉雪山融化的雪水。

谢阙看向她。

“臣妾替陛下研墨。”

沈清颜素手执起墨锭,弯了弯唇角。

那笑容明媚如初阳,一下子驱散了心头大雾,直直照进他心底。

“好。”

宫里的速度快,收拾好东西立马去了进义侯府。

众人正在用午膳,一听是宫里来了人,还是带着陛下旨意来的,连忙出去迎接,沈文林和沈老夫人在前,哗啦啦跪了一地。

张氏肚子大,身子笨重,饶是身侧有丫鬟扶着,动作还是缓慢了不少。

沈老夫人瞥见张氏的动作,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生怕她惹怒龙颜连累到沈家。

安禄海眼尖,嘴里哎哟着过去虚扶了下,“快起来快起来,咱家又不是个重礼节的。”

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下,张氏忙道:“多谢公公。”

说完又让其他人也都起来。

沈文林扶着沈老夫人起身,交给玉嬷嬷,上前道:“安公公,敢问陛下是有何吩咐。”

“沈大人不必紧张,是陛下见沈美人思念姨娘心切,特让奴才送来家书一封。”安禄海摆摆手,身后小太监恭敬捧着盒子上前,“这些是陛下赏赐给张氏的药材,陛下还交待了,让奴才带着回信回去呢。”

张氏接过书信的手都在颤抖,再次道谢后,由丫鬟搀扶着去后院写回信。

其他人脸色变了又变,尤其是林氏母女,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早先宫里透出风声,说是沈美人侍寝得了圣恩,她们起初还不信,怎有人会那般好命。可眼下这情景,硬生生打了她们的脸面一巴掌。

提到沈美人,沈文林神色微变,没有身为父亲对子女的喜悦、担忧、慌张,反而是有一丝丝的……厌恶。

似乎是连名字都不愿意听到。

情绪一闪而过,快的连安禄海都没有捕捉到,再看时,便是沈文林恭敬的请他进去。

安禄海吃了盏茶,同沈文林说着话,很快张氏就出来了。

安禄海接过信,嘘寒问暖几句,转身就要走,临出门时,被沈老夫人叫住了。沈老夫人问道:“安公公,能否也帮老身带封信给沈美人?”

“沈老夫人,”安禄海笑眯眯回绝了,“陛下说了,只让奴才带张氏的信,您还是等下次吧。”说完也不去看沈老夫人脸色,上了马车,带着人回皇宫复命去了。

如今这一遭,侯府众人各自心怀鬼胎,

消息传的很快,如长了翅膀般传遍整个皇都城。

不出半日,张氏的院子就热闹起来,来的人多半都是官家夫人。

林氏身为当家主母,作陪着脸都笑僵了。

平日里这些个夫人都是她送礼都高攀不上的,今日却都带礼来看一个妾室,这叫什么,这叫什么,这跟有人拿鞋底硬生生抽她的脸有什么区别!

寿宁院内,沈文林也被沈老夫人叫了去,一听是要给沈清颜送口信,沈文林当即坐都没坐,转身就走。

“站住!”

沈老夫人气道:“大姑娘进宫前,你连看都没看,如今她正受宠,要是在陛下耳旁边吹几句枕边风,说些闲话,你这官还要不要当了!”

若是其他帝王,沈老夫人压根不会担心儿子的仕途,可那是个暴君,哪里会肯听人辩解!

好比那尚安侯府世代忠良,尽职尽责又如何,不过是在朝堂上说错了几句话,不照样是被暴君革了官职,全家流放苦寒之地。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哪个臣子不看帝王脸色行事。

沈文林冷声道:“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你、你怕是要气死我不成!”

沈老夫人拍的桌子啪啪作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年我要把人发卖给人牙子,是你拦着不让,现在大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便开始不管不顾,平白做些让人记仇的事情!大姑娘姓沈,一辈子都是沈家人,就该为沈家谋功谋利,就算她不是你的骨肉又……”

“老夫人!”玉嬷嬷脸色大变,慌忙出声制止。

沈老夫人也知嘴快说错了话,觑了眼儿子脸色,没再说下去,可胸口憋着的那口闷气不上不下,令她恨得牙痒痒。

都怨当年那个狐媚子!

沈文林垂于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咯吱咯吱响,甩袖大步离开了寿宁院。

沈老夫人捶胸顿足,“逆子!逆子!”

这边侯府内乱的一塌糊涂,那厢华池阁内却是和洽融融。

沈清颜收到张氏回的信,眼眶湿润,泪珠儿如断弦般滚落,她捧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末了还将书信放于枕下,这才安心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摩多摩多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