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短短几个时辰,已然将华池阁内的屋檐阁楼妆点成白茫茫一片,枝头颤着雪,仿佛一夜间开了千树万树梨花。
沈清颜站在窗边,怀着里揣着汤婆子,正在看雪团玩耍。
雪团跑的急,稍稍没稳住就能摔个踉跄,连滚带爬的脸面擦地冲出去好远,一头扎进雪窝里,倒立着任由小短腿在半空扑腾,倒是真成了个雪团子。
真笨。
沈清颜走过去,蹲下,指尖揪着雪团小尾巴绕来绕去。
“让你乱跑。”
随后伸手抱出雪团,抖抖它身上的雪,还没走进屋子里,小东西倒是不肯了,挣扎着就要落地。
沈清颜没法子,又把它放了下来,刚落地就捯饬着小腿满处乱窜,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大冬天的,也就雪团有活力,”银川拿了件暖裘过来给她披上,眉心夹着忧愁,“外头还下着雪,美人莫要给冻着了。”
沈清颜轻摇摇头,抬手揉了揉发疼的后颈。
“陛下只让美人抄几页,美人却抄了这般多,昨夜又点灯熬夜,怎的不难受。”银川接过手,心疼的给沈清颜揉捏着肩颈。
“大概是平日里懒惰,许久未写字了。”
雪花落在眼睫上,沈清颜眨眨眼抖落,轻声道,“闲着也是闲着,几页佛经罢了,就当是练练字。”
正说着,朱门外响起叩叩两声。
“奴婢过去瞧瞧。”说着,银川过去开门。
只见朱门外站着二女子,宫女执伞,见人开门福身行了个礼,往侧站了一步,笑道:“这位是忻欢宫的萧婕妤,这位是琼诗宫的楚才人,我家婕妤刚从御膳房取了些糕点过来,口味甚好,便想着也带过来让沈美人尝尝。”
“银川,”沈清颜听见熟悉的名字,心神微动,抱起雪团往外看,“让她们进来吧。”
银川侧身避让。
朱门敞开,三人容貌便清晰地露了出来。
萧琼出身名将之后,身段高挑,腰身纤瘦,凤眸轻扬间蕴着股不容忽视的女子英气。身侧的楚袅袅娇小些,玉颜俏丽,琼鼻菱唇,身披淡粉色暖裘,愈发衬得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可爱。
两人站在一块,倒像是邻家大姐姐带小妹出来游玩。
朱门外的萧琼和楚袅袅也打量起沈清颜来。
只见少女曼妙身姿立在雪中,乌黑的发丝随意披散着,皎白的肌肤,黛色的柳眉,美得如江上缭绕的湿雾,旖旎朦胧,令人忍不住心生垂怜。
二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眼底溢出惊羡。
本就是存了好奇心过来瞧瞧,只是没想到华池阁的这位沈美人生的竟这般好看,便是叫身为女子的她们都有些移不开眼,更不用说长生殿那位了。
难怪昨夜会被帝王翻牌子。
见到二人,沈清颜眸底露出淡淡喜色。
前世,萧琼和楚袅袅是她在后宫内的好友,几乎已经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帝王大赦后宫后,她急于离开这个伤心地,一时走的匆忙,连同二人好好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听说萧琼出宫后就嫁了人,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原先想着待抄完佛经再去拜访,没想到二人竟一起过来了。
外面飘的雪越来越大,再站下去怕是连衣服都湿了。
阁内,银川拿着暖裘挂到一旁,抖落上面的雪珠。
念香奉上茶,同其他婢女一并退了出去。
雪团毛发上的冰渣很快就化作水,弄得褥子湿漉漉的。
沈清颜原本想找帕子去擦,等往腰间摸时,才想起帕子留在了长生殿,正要唤人,身侧的楚袅袅递了过来,“沈姐姐,用我这个吧。”
沈清颜接过,弯唇道:“多谢妹妹。”
雪团不喜水,浑身散发着抗拒气息,边叫边乱扑腾,挣扎间小爪子勾住沈清颜衣袖,露出一截的手腕皓白如雪,腕骨间缀着颗血红小痣。
楚袅袅盯着瞧了会儿,托腮道:“方才还以为沈姐姐不会让我们进来呢。”
“你们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赶人。”
沈清颜松开雪团,把帕子叠整齐放在桌上,说等洗干净了再给送过去。
她望向桌子上的食盒,笑笑,“莫不是怕我多吃了你的糕点觉得心疼不成。”
楚袅袅小脸一红,打开食盒拿出糕点摆在桌上,娇嗔道:“吃吃吃,都给你们吃得了。”
“这会儿倒是大气了。幼时也不知道是谁,只因猫吃了她块糕点,就追着跑出去大半个院子,非得让猫把吃的给吐出来,”萧琼拿了块递给沈清颜,“不用管她,说不准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嘀咕呢。”
“谁让你说这事的,讨打是不是!”楚袅袅挥舞起小拳头,作势就要往萧琼身上打,还没打到人,就先被仰仗着身形高挑的萧琼揪起衣领,轻轻松松给提远了。
这般一闹,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又说了些别的话题。姑娘家讨论的无非就是衣服,首饰,再就是哪家公子哥生的貌美,哪家女郎哭碎了心,很快就融洽的闹成一片。
说着说着,难免会提到长生殿那位。
沈清颜也没藏着掖着,把事情原委说了遍。
萧琼皱眉:“都说陛下喜怒无常,这话原来竟是真的。”
“我还听了个传闻,”楚袅袅看眼外面,压低声音道,“说是陛下登基多年,未曾充盈后宫,其实是……不举。”
萧琼点点头,“我也听说过。”
沈清颜愣了下,似是难以将“不举”二字跟那位冷冽漠然的帝王搭上遍。
她犹豫着开口:“传闻毕竟是传闻,会不会听错了。”
“万一呢,沈姐姐生的这般好看,我都恨不得多看几眼,陛下身为男子,美人在怀都能忍住,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楚袅袅眸底亮晶晶一片,燃烧着浓浓的八卦烈火。
说着,她伸出手在胸前比划了下。
沈清颜脸色微赧,别过脸喝了口茶。
时间久了,她竟忘了楚袅袅的小性子,早知道就不接这个话茬了。
冬日天色稍短,待茶水糕点吃尽,天边渐泛起乌青,沈清颜相送二人离开,临走时萧琼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几句。
沈清颜点头一一应下。
后宫多数女子碍于暴君狠厉,生怕侍寝,但也不乏有些想要独获恩宠之人,前世她闭门不出,对后宫之事难免生疏,如今这话倒是提醒了她几分。
接下来几日,沈清颜都在抄写佛经。
过了三日,帝王下朝后,沈清颜唤婢女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帝王正在看密报。
近日朝堂中隐隐有以赵家为首的作风,影卫探到,赵家正在拉拢朝中重臣,且都是武臣为多,连见面谈话都是分散进行。
赵家势力安如磐石,错综复杂,名下门生众多,凡男儿者多数身负官职,女眷中亦是连着出过四代皇后,前朝后宫,几乎是赵家把握的天下,就连先帝为政时都要顾及赵家三分。
无论是太子还是下任帝王,赵家都已做好人选,谁知半路杀出了个谢阙,硬生生断了赵家的半截命门。
新帝登基后,原先的赵太后就日日闭门不出,饶是赵家派人前去请安,都被一一赶了出来。
前世谢阙无暇顾及赵家,任由其像跳梁小丑般蹦跶,这一世既然要做,那便连根拔起。
思及此,谢阙漆黑眸底划过阴郁,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龙案,脸上不见一丝神情。
“听说赵家嫡女也入了宫。”坐在对面的陆昀品着茶,慢悠悠开了口。
谢阙登基后,罢了赵家的宰辅之位,交由当时的大理寺卿陆昀任职。
众臣私底下怒骂暴君时,不免也会将陆昀骂进来,大多是敢怒不敢言,私底下骂的再狠,见了面也得恭恭敬敬的尊称声宰辅大人。
谢阙没搭理他。
陆昀却是来了兴趣,放下茶盏,“听说前几日陛下还宠幸了位美人,是进义侯府的嫡女。臣隐约记得,陛下出宫那年,好像就是在进义侯府的祖宅附近……”
“你很闲吗?”谢阙合上密报,随手往桌上一扔。
陆昀温润笑道:“为陛下解忧,也是臣分内之事。”
他支起下巴,身子懒散靠着椅背,那双眯起的眼睛里透着十足的揶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谢阙偏生看不惯陆昀这张笑脸,扫了眼龙案上的奏折,冷漠道:“既然陆相这般有闲情,这些奏折就让陆相代劳了。”
陆昀正欲反驳,就听殿外出现了一阵脚步声。
“陛下,沈美人来了。”
谢阙坐直身子,侧首望向窗外,道:“安禄海,让人把奏折送到相府,送客。”
“是。”
安禄海走到跟前,笑道:“相爷,奴才送您出去。”
陆昀:“……”
紫宸殿外。
沈清颜想的是放下佛经就走,可这会儿听宫女说陛下正在跟陆相在里面谈话,若是回去又不太好,便在外面等着。
她听说过陆昀这个人,是因为一桩风流事。
陆昀的夫人,曾是位有夫之妇,夫君战死沙场后,也不知个中缘由怎的,陆昀便将那位尚还在丧期的夫人抢了过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就连陆昀的母亲长公主殿下都气的病了一场,把人打了一顿,扬言要把人逐出族谱。
后来陆昀辅佐陛下登基,陛下亲自下旨赐婚,这事才算是明媒正娶的过去了。
正想着,就见迎面走来了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沈清颜正欲退至一旁,没想到对面的人也停下,让开了路。
沈清颜愣了下,随后福身,“多谢大人。”
看着人进了紫宸殿,陆昀想起方才那张昳丽的脸,问安禄海道:“这位就是沈美人?”
安禄海点头。
难怪,难怪陛下会召见,倒也不负美人二字。
宫门外相府的马车早已侯着,陆昀过去,看着眼熟的小厮,随口问道:“夫人可接过来了?”
昨日友人递来帖子,邀请赴宴。
小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道:“夫人、夫人说她要去祭拜亡夫,没心情去参加宴会……”
陆昀上马车的动作一顿。
他一言不发的望着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的小厮,良久,眼底渐渐褪去温润,透着股不寒而栗的寒冽。
不就是昨晚闹得狠了点,至于今日这般气他。
“走吧,去接夫人回家。”
陆昀上了马车,车帘垂下,冷着声线吩咐道。
他还活着呢,哪里来的祭拜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