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是火辣辣的疼,沈卿欢睁开了眼眸,看见谢谨庭眼眸中带着温和的光看向她。
这一丝温和难以言喻,像是捉弄老鼠的猫,玩弄着势必逃不脱掌心的盘中餐——他是玉面恶鬼,这是在告诉她,她随时都会死在他的手上。
他是割裂一般的存。
“秉笔……”沈卿欢眸中的水汽氤氲着,轻声唤他道。
他手上的力道那般大,沈卿欢甚至觉着,若是他的情绪起伏再大些,自己当真会命丧黄泉,就在今日,在这护国寺里。
谢谨庭唇角淡笑只让人觉得遍体生寒,他懒懒的应声:“嗯。”
“我想,秉笔或许不喜裴辜元,我亦是不喜,而我作为裴辜元的枕边人,便更方便秉笔行动……”沈卿欢将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来,她正欲往下说,却听谢谨庭轻嗤一声。
他眸中温和之色早就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对她这话的不屑一顾:“娘娘觉着咱家需要娘娘这些小把戏吗?”
谢谨庭又是怎样的人,那自然是不需要的。
她不能在谢谨庭这里是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思及此,沈卿欢唇角勾起一丝乖巧的笑:“可是关于朝政,秉笔需要一个能吹枕边风的人。”
她心跳如鼓,依照谢谨庭的能力,她确实在这些事上起不到什么很大的作用,沈卿欢补充道:“我可以让秉笔少劳心伤神,往后更容易些。”
砰砰砰,砰砰砰。
她心跳异常急促。
谢谨庭长睫低垂,而后轻笑道:“丞相大人是当真看中你这个妹妹。”
原本心中编排好的话噎在了喉头,沈卿欢仰头看着他,脖颈有些酸痛。
他的话很突然,但她明白谢谨庭的意思。
谢谨庭也不打算再解释,他喜欢同聪明人说话,不愿同旁人再三解释些什么。
“子玉哥哥确实……”沈卿欢心头有些慌乱,可慌乱也无济于事,“我同子玉哥哥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匪浅。”
谢谨庭了然地微微颔首,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最好不过了,看来娘娘还是有点用处的,若是娘娘能安分守己,咱家或许可以履行先前的承诺。”
“什么?”沈卿欢听到自己喉头干涩的挤出这两个字。
“准娘娘多活一个月。”原本暴戾摩挲着她唇瓣的指腹移到了她的脸颊,像是爱不释手般抚着。
若是旁人瞧见,也只当时男女暧昧,唯有沈卿欢知晓他的可怕之处。
沈卿欢面上的笑多了几分真挚:“那便多谢谢秉笔了,只是哥哥那边我不知晓能否说通。”
“娘娘觉得,什么才能叫蒋世泊安安分分的为咱家做事?”谢谨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蒋世泊向来不喜他,同所有的文人一般,他是看不起阉人的,可沈卿欢当真去想了,依着他的性子,官途与金银皆不会让他如何,子玉哥哥最看重的,是她。
想清楚这一点,沈卿欢收起了乖巧的笑,就这么仰头对上他,便见他好整以暇的垂眸看她,是在静静等着她的答复。
“娘娘想的怎样了?”倏忽,他道。
“子玉哥哥疼我,可我不能代表子玉哥哥做决定。”沈卿欢为难的看着他。
她知晓什么是对错,昨夜为了裴音嫦能息事宁人,她要子玉哥哥去见厌恶之人。
可今日涉及朝政大事,她不愿将子玉哥哥拉下水,只得借着这拙劣的借口说事。
因为她明白,子玉哥哥从不会怪罪她,从不会生她的气,他自小便对她纵容,便是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想为她摘下来,而今自是会义无反顾的同她站到一起。
沈卿欢咽了一小口口水,她紧张被谢谨庭发现她的小心思,那双眼睛总是能洞察人心。
谢谨庭面上的淡笑消失殆尽,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只是指间顿在了她的面颊上:“娘娘,咱家不是在同你商量。”
那双红唇上下碰了碰,她像是在挣扎:“我把自己抵给谢秉笔。”
谢谨庭满意地颔了颔首:“娘娘是识时务的。”
“秉笔同哥哥不合,就不怕哪一日哥哥反水吗?”她还想着再挣扎一番。
谢谨庭没有如她的意,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软润的面颊:“谋反咱家便杀了娘娘。”
“好,”沈卿欢努力让脸上的神情欢快些,“我是秉笔的人。”
她带了几分有意的成分,将这话说的有些暧昧不清。
谢谨庭只随意扫了她一眼,薄唇轻起:“咱家不过一介阉人,对女人可不感兴趣,娘娘省省吧。”
说罢,他掸了掸肩头积成薄薄一层的细雪,侧身离了小院。
李继妄已然在门口等他了,见着他出来,福身跟在他身后:“干爹,蒋世泊碍事了些,势力虽乐观,却不值得干爹大费周章……”
“不曾大费周章,”谢谨庭撑开那柄竹纸伞,“杀他麻烦了些,但不是不可,而今有太子妃这更好的选择,用一用也无妨。”
李继妄仔细想了想,应道:“干爹想的周到。”
“你觉着,蒋世泊那么高傲不可一世的人,若是对着咱家跪下,究竟会有多屈辱?”似乎想到了那个画面,谢谨庭低低的笑道。
他向来看不起太监,觉得阉人是依附贵人们,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的狗,是宫中的爪牙,连男子都算不上,身残又命贱。
可若是让他满脸屈服的,对着他这男人都不算的太监下跪,蒋世泊怕是要被整个朝堂耻笑了。
“他总是那副清高模样,宫里的早就看不惯他了,届时是人人都要踩上一脚的。”李继妄道,他说话间隐隐有些兴奋的意味。
谢谨庭嗤笑一声,正是如此,宫中人如今都等着他从云端坠入泥潭。
他看着跟在自己身旁多年的干儿子,不紧不慢的道:“人都有向善向恶之分,我手上沾染了太多人命,自诩是个恶人,那你呢?”
“李继妄的命就是干爹的,没有向善向恶,李继妄只向干爹。”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未免太狗腿了,可恰巧说出这话的人是李继妄,便平添了几分忠心。
谢谨庭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任由他跟着出了护国寺。
荼香楼。
沈卿欢被窕儿扶着下了马车,昨夜是她同裴音嫦说好的,今日子玉哥哥来见她,不管成不成,她都要再来一趟。
裴音嫦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二层雅间空无一人,她正拿锦帕抹着泪。
见着她来,裴音嫦冷哼一声:“皇嫂可真是好心计,你到底灌子玉哥哥喝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他如此死心塌地。”
沈卿欢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意:“本宫怎么听不懂公主的话,公主何出此言?”
“事到如今你还装模作样,怪不得哥哥向来不喜欢你,而今便是同哥哥成了婚,你还是不放过我的子玉哥哥。”裴音嫦目光宛若淬了毒一般,如有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
“公主,”沈卿欢面上的笑容敛去,沉声道,“不管如何说,我是你的皇嫂,我虽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见我第一面就这般,不管到哪去都只会说是公主的不对,是在给皇家丢脸。”
裴音嫦听她这般说,当即拍案而起:“皇嫂?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的皇嫂,你才是最没有资格提及脸面之人,是你将哥哥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卿欢看着她几近癫狂的模样,知晓此刻不论同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将太子唤来。”沈卿欢平静的道。
原本还挂着泪珠的公主,听她这般同身边人说,低声笑了起来。
裴音嫦这幅模样,便是身边的婢女与嬷嬷都面面相觑。
她们从未见过裴音嫦这幅宛若得了失心疯的模样。
“哥哥不会来了,”裴音嫦面上带着笑,“皇嫂有所不知,哥哥得知昨夜坠湖的是皇嫂之时,气的不成样子,向来子玉哥哥若是知晓此事,也是这般模样吧?”
昨夜得了裴音嫦的许诺,她便派人去盯着她,未曾想今日这是调虎离山。
她竟是早就偷偷命人告知了裴辜元,同她哥哥一样的阴险狡诈,也当真是一窝飞不出两种鸟。
沈卿欢冷声道:“裴音嫦,你不守信用。”
若是裴辜元知晓此事,定然会厌恶她,将来谢谨庭交给她的事便是难上加难。
“若是皇嫂将此事办成,我又何至于将哥哥气成那样。”裴音嫦怨毒的看着她。
沈卿欢袖口中拢着的手攥紧,手心冰凉的触感是一枚利刃。
自重生后,她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原是保命用的,可如今,她真想泄愤一般让裴音嫦血溅当场。
长廊上突然吵闹起来。
几个壮汉喝醉了酒,俨然是来寻事滋事的模样,二楼原本守在雅间门口的侍卫,而今不知去了何处。
“这脂粉香了些,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门口粗犷的声音响起。
裴音嫦不再言语,死死的盯着门口,竟是有些害怕。
也是,宫里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而今身边没有会拳脚功夫的侍卫,几个嬷嬷老胳膊老头的,又能做些什么。
几个壮汉像是闻香而来,偏没有如了裴音嫦的愿,直直踹开了雅间的门。
“放肆,你们惊扰了公主,该当何罪!”花嬷嬷怒斥道。
壮汉们压根没打算理会花嬷嬷:“当真是两个天仙一般的美人儿,”
一股醉酒的臭味在整个包厢久久散不去,壮汉显然是冲着裴音嫦来的,踉踉跄跄地朝着她扑来。
“放肆,本宫要诛你们九族!”裴音嫦尖叫一声,被壮汉团团包围,又惊又气的怒视着几个不速之客。
沈卿欢远远避开两个壮汉,扬手刺出一枚利刃。
一个壮汉应声而倒,痛苦地捂住大腿嚎叫,门口闪身进来以为面若玉冠的少年,上前将那壮汉制服,这才顾得上抬眸看她:“这位小姐,你们没事吧?”
“多谢小公子,幸而你来得及时。”沈卿欢柔声道谢。
那小公子穿着气质不凡,瞧着是富贵人家的宠儿。
他只稍微凑近了些,便有一股淡淡的馨香传来,小公子不禁面颊一红,虚扶了她一把:“没事就好……”
“这腌臜货竟敢摸本宫的手,将他的爪子给我卸掉。”裴音嫦呼吸急促的道。
小公子微微一怔,转头看向沈卿欢:“你们是……”
眼看着身份要隐藏不住,沈卿欢面色有些沉重:“多谢公子,此处是非之地,你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是啊,这可是是非之地,还不速速将公主和这毛头小子送出去。”门口传来略带慵懒的调调,不是谢谨庭又是谁。
听他这般说,门口涌来几个侍卫,态度颇为强硬:“公主,公子,请吧。”
裴音嫦愤愤地看了一眼地上□□不止的壮汉,不情不愿的随着侍卫出了门。
“谢秉笔的势力无孔不入。”沈卿欢看他唇角的笑意,心中愈发烦闷。
谢谨庭好笑的看着她这副模样:“咱家自己的产业,自然无孔不入。”
她心口跳的有些厉害,两世也未曾遇见过这般直接的危险,而今计划又全然被裴音嫦打破。
谢谨庭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留这么一手:“咱家本还怕娘娘出什么意外,没曾想出意外的竟是几个壮汉。”
听他这般说,沈卿欢好似明白了些什么:“那几个醉鬼是秉笔找来的?”
这下便说得通了,这里本就是他的产业,他自然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而二楼本就是裴音嫦定下的地方,也只有她的示意,几个壮汉才能上来。
谢谨庭是打算帮她结尾,他当真这么好心?
对上沈卿欢探究的目光,谢谨庭微微扬眉:“娘娘是嫌咱家多管闲事了?”
“只是未曾想秉笔会帮我。”沈卿欢轻声道。
“啧,咱家记得,谁方才还说自个儿是咱家的人。”谢谨庭抱着双臂睨着她,宛若傲立在雪中的绿竹。
她微怔,抬眸对上谢谨庭那张向来阴冷的脸。
他这是,在回应她今天的话吗?
看她怔愣的模样,谢谨庭或许是感到无趣:“娘娘还是快些回府吧,这自家后院着了火,若是处理不好,怕是同咱家商量的事也要黄了。”
“多谢秉笔。”沈卿欢回应了一个甜甜的笑,先前不论他做错什么事,只要这般笑,父亲母亲都不会怪罪的。
他真是个好人,沈卿欢心想。
没再看谢谨庭面色有几分怪异的脸,沈卿欢带着身边侍女匆匆离去。
鼻尖又是那阵淡淡的玉兰香,谢谨庭难得失控地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离去的身影,眸色宛如擦了漆墨,深不见底。
他自诩看便了人生百态,可像太子妃这般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见。
当初一边心中大骂他阉狗,一边假意示好,如今他稍稍施以恩惠,她便会展露笑颜,便是连带着心中都会念及他几分好。
“啧。”谢谨庭不满地出声。
无趣,还是初见时咬牙切齿的那个小狐狸更好玩些。
太子府。
沈卿欢方一进屋,便听道一阵冷声:“欢欢,昨夜晚归,可是隐瞒了夫君什么事?”
裴辜元阴沉着脸,显然是相信了裴音嫦的话。
是了,他从未相信过她,旁人说什么她都是会信的。
“昨夜受了冷,而今还染上了风寒。”沈卿欢持帕轻捂住唇,闷闷地咳了几声,“耽误了时辰,自然回来得晚了。”
“只是如此吗?”裴辜元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带着几分怒意。
沈卿欢不欲同他拉扯:“妾身子还虚着,殿下若是不信,要兴师问罪,不若等妾身子好些了吧。”
“欢欢这是怪我昨夜未曾关切,”裴辜元皮笑肉不笑的道,他伸手紧紧攥住沈卿欢的手腕,“可欢欢可知晓,孤最不喜身边人同太监走得近。”
手腕被攥得泛了红,粗糙的手简直要将她的手腕磨伤。
沈卿欢清透的眼眸中不禁蓄了水意:“裴辜元,我疼……”
“疼?”裴辜元冷笑一声,“你穿着那般不成体统的衣裳,同宦官卿卿我我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今日吗?”
“沈卿欢,你真让孤恶心。”
沈卿欢缓缓闭上了眼眸,今日经历的事情实在事太多,她心累的紧:“殿下若是不喜我,也不信我,又为何答应娶我。”
他分明不喜她,却要同皇家联合着利用她,一边嫌恶,一边要她为他生儿育女,可那个孩子最后在她失去价值时,随着她一起命丧黄泉。
她深刻明白没有利用价值的结果,她不能再被谢谨庭当做废物遗弃了。
心思杂乱着,门口传来一阵动静,一个小厮垂首道:“太子殿下,谢秉笔那边来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想写谢秉笔真香,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