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欢唇角带了几分笑意,转身向她微微颔首:“清昭公主。”
裴音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嫌弃之意不加掩饰:“本宫还道是哪家的,原来是皇嫂,今日来见母后便打扮成这般,不知晓的还以为哥哥亏待你。”
清昭公主说话向来是带着刺,可偏偏这样的人,才能被拿来做刀。
沈卿欢轻笑一声,柔声道:“父皇提倡节俭,公主与太子皆食百姓俸禄,节俭一事应首当其冲。”
“父皇母后还未曾说本宫什么,倒是由着皇嫂先来教训本宫了。”裴音嫦顿时不干了,“可你嫁做人妇,却还吊着我的子玉哥哥,这又是哪的道理。”
人人都知晓当朝公主最是倾慕于丞相大人,奈何妾有情,郎无意。
为此,高高在上的公主也算四处碰壁,闹了个人尽皆知。
“公主这话没来由,我与丞相大人兄妹相称,何来这一说。”沈卿欢微微摇头,似是思索着笑道,“不过据我所知,兄长倒是喜欢规矩的温婉女子……”
裴音嫦脸色十分精彩,她的确娇蛮跋扈,京城亦是人尽皆知。
可沈卿欢娇蛮的名声不亚于她,她如何能这般明嘲暗讽一国公主。
“你!”裴音嫦到底是年纪小心思也浅,羞恼的不成模样,“真是大胆,皇城脚下羞辱公主,未见父皇母后便还算不得皇家新妇,你跪下!”
“公主慎言,娘娘是公主的皇嫂!”桃之站出来道。
“你算什么东西,”裴音嫦横了她一眼,扬了扬手:“教教皇嫂规矩,免得冲撞了母后。”
几个嬷嬷与侍女上前,看样子是想按着她,强行让她朝着裴音嫦跪下。
沈卿欢清透的眼眸淡淡的看向她:“公主不怕此事传出去,影响公主名声?”
裴音嫦身边的侍女也颇为担忧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公主殿下,太子妃到底是您的皇嫂,此事我们不占理……”
“此事涉及到子玉哥哥,”裴音嫦高声道,“给皇嫂点教训。”
几个嬷嬷皆是孔武有力,得了公主的吩咐便要上来拿人,几只手生生按在她的肩上。
肩上的力道极重,此番入宫她只带了桃之和窕儿,两个贴身侍女皆被控制住,如今挣不脱也呼不得,只噙着泪挣扎的看向她。
老嬷嬷苍老的瘦手嵌在她的肩上,冷声道:“太子妃,多有得罪。”
身边几个钳制她手臂的侍女跟着用劲,将她细白的小臂侧翻,再也站不直身子。
沈卿欢死死咬着唇,冷然看着她。
“还不跪下?”裴音嫦轻笑一声,“杨嬷嬷,踹她的腿,轻些,皇嫂金枝玉贵,可别出了岔子。”
杨嬷嬷这等人的名号她也熟悉,她会不少腌臜之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叫人落下暗疾。
沈卿欢舌根处卷出一根细细的银针,正想着对策,就听身前传来尖细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沈卿欢抵在上颚蓄势待发的银针乱了方向,堪堪被敛回了舌根。
“谢秉笔到。”身旁的小太监高声喊道。
裴音嫦眸中的狠厉蓦地被慌乱取代,转身朝身后僵笑着:“谢秉笔来了……”
谢谨庭不喜喧闹,曾就有妃子在复道教训宫婢冲撞了他,被他下令沉了井。
父皇对此却未曾说些什么,如今阉狗当道的时日,东厂又颇得陛下欢心,杀了一个妃子而已,谁敢多言几句。
可怜那宫妃还怀有身孕,竟就这么草草的丢了性命。
裴音嫦见到他总下意识的局促,她虽是一国公主,可谢谨庭有的是法子叫她从这位子上下来。
具体是什么法子,裴音嫦遍体生寒,她不敢想。
“公主倒是有闲情雅致,今日怎的未去慈宁宫侍疾,”谢谨庭并未分给一旁直起身的沈卿欢半个眼神,看着裴音嫦道,“莫不是被太后赶了出来?”
裴音嫦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只得咬牙道:“皇祖母歇下了……”
当今圣上并非太后的血脉,但皇帝也算孝顺,明里暗里叫皇子公主们多多探望。
可不论皇帝如何,太后永远都看不上他与他膝下这帮不争气的儿女。
裴音嫦更是不论如何撒娇卖乖,都得不了这位皇祖母一个笑脸,怎肯再去热脸贴冷屁股。
可话是这般说,如今谢谨庭将此事当众挑明,性质却就不一样了些。
她何曾做小伏低过,这分明是当众打了她的脸。
“咱家本不该管,可公主扰了咱家的清闲,”谢谨庭捻着指节上那一枚白玉戒,垂着眸子道,“家中事,莫要人尽皆知,否则咱家不介意管管皇家事……”
此话说完,他也没有看裴音嫦是什么反应,转身朝着宫内走去。
他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未能同众人设想的那般。
裴音嫦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直直被杨嬷嬷叫回了神:“公主,太子妃这,还罚不罚?”
裴音嫦摸不准他的路数,更不知晓他这话到了有什么深意,看了护在沈卿欢身前的两个侍女一眼:“罚,动静小点。”
“堵上她们的嘴。”杨嬷嬷当即吩咐道。
沈卿欢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破口大骂:没心肝的阉狗!
将迈进宫门之时,一只不怕人的小小鸟雀落在他肩上,轻轻啄着他的耳垂。
李继妄紧跟着他,低声询问道:“干爹当真不管?”
谢谨庭没应声,耳边充斥着女子带了恼怒的声音,正是一口一个阉狗骂得欢。
她骂他阉狗,好得很,那便给她个教训好了。
复道上独留裴音嫦一行人盛气凌人的身影,沈卿欢将那根银针卷起,瞄住她的肩胛。
这还是当年蒋世泊叫她自保的招式,却从未派上过用场,而今她亦是不确定究竟能否万无一失。
稍有失手,后果难料,可在不走,被皇后责怪是大事,今日宫中该有一出大戏。
“欢欢!”一阵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焦急,沈卿欢扬头朝前看去。
听闻这个声音,裴音嫦显然比她更为欣喜:“子玉哥哥!”
蒋世泊像是没有注意到压根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公主一般,直直的朝着沈卿欢而去。
她只知这位兄长后来位极人臣,都能与东厂抗衡,而她在后宫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
裴音嫦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朝着别的女子走去,还是自己最讨厌的人。
“子玉哥哥!”眼看着他绕过了自己,裴音嫦气得想跺脚,她可是一国公主,子玉哥哥如何能这般怠慢她。
冬日寒风凛冽,沈卿欢今日专门穿了一件单薄的小绒衫,而今好不可怜。
杨嬷嬷见蒋世泊朝着自己走来,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公主。
只见公主愤恨地给了她个眼神,杨嬷嬷闪身到一旁,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丞相大人。
一件带着体温的厚重狐皮大氅落在肩上,沈卿欢顿时被煦暖包裹:“兄长。”
蒋世泊冷然看着她:“公主便这般待太子妃吗,欢欢说起来还是公主的皇嫂,如此仗势欺人,这便是堂堂大殷的公主。”
裴音嫦委屈的道:“子玉哥哥上来就先斥责我,分明是她先羞辱我的……”
“不妨事的,她年纪小。”沈卿欢轻咳了几声,引来蒋世泊更为担忧的眸光。
裴音嫦咬牙恼道:“你少在子玉哥哥面前惺惺作态!”
她刚才可是亲眼看着沈卿欢如何大力挣扎,这般身子骨如何会娇弱的吹个风便如此。
“兄长莫要同公主置气,而今请安迟了,我便先去面见母后了。”沈卿欢避开他虚扶的手,微微颔首道。
裴音嫦敢怒不敢言,只得同蒋世泊站在此处,看着沈卿欢的马车离去。
凤藻宫。
皇后今日一袭华贵的宫装,丝毫不显年纪,若非她早就知晓,恐还去猜想眼前是哪位贵人。
随着宫人的通报声,她走得近了些,对着上首的皇后恭敬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好孩子,起来吧,”皇后笑道,俨然是一副长辈的慈爱,“离本宫近些。”
沈卿欢脸上依旧带着笑,当真是一个讨人欢喜的女子,只是心中早已警惕了起来。
当年她因着裴辜元不与她一同前来,便心中赌气,迟到了许久,落得个目无尊长的名声,而今不同,她来得早了,事情自然也会有不少的变动。
什么麝香避子珐琅镯,什么送猫儿,皆是这群豺狼想出折磨她的法子。
皇后这颗七窍玲珑心没少用在她身上,前世的今日她可是吃了大苦头,今日要好生陪皇后唱完这出戏。
像是裴音嫦今日这一出,待她回来势必要提防自己。
“谢母后。”沈卿欢柔柔一礼,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皇嫂貌美,当真同人们所说那般,怪不得京都城的男子都心生欢喜,太子哥哥好福气。”一旁白皙长眸的女子在皇后身旁娇笑着道。
此人正是康平郡主。
照理说,今日是太子妃初入宫的日子,康平郡主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她是皇后唯一的侄女,自然得宠了些,便是封号都是按照公主的赏赐下来的,而今出现在这里,仿佛理当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一旁的颜贵妃啧啧道:“是啊,迷倒多少男儿的人物呦。”
“可不是,要不臣妾怎能听闻,方才太子妃晚来是因着见了丞相,”元常在勾唇笑道,“不怪京中男子们念念不忘,而今一看真是不同于我们这群胭脂俗粉。”
乍一看,像是新妇被一群长辈们打趣,可实际在座的嘴皆是利刃。
要当着皇后的面,将她千刀万剐。
“郡主谬赞了,”沈卿欢不温不恼地淡笑着,“郡主凤眸狭长,这眸子放在郡主脸上才最适合,也不怪母后宠爱,当真有几分公主的风范。”
“诸位娘娘皆是貌美非常,臣妾等怎能同娘娘们媲美,”沈卿欢乖巧地笑着,“皇后娘娘国色天香,艳压了群芳,这位娘娘拿臣妾同宫中贵人相比,臣妾惶恐。”
原本尴尬的场面被她圆的滴水不漏,而今换得郡主与诸位妃嫔脸色各异。
郡主最引以为傲那双眼眸,更暗自同公主攀比谁更得圣心。
但皇后同将军一母同胞,这凤眸公主也是有的,而如今被她这般一提,不由得让人深思,区区郡主如今都要盖过一国公主的风头,传出去只会骂帝后昏庸。
察觉到皇后扫来的不善眸光,元常在登时乱了心神:“娘娘……”
“元常在前些时日称病,而今病好了,嘴也利了。”皇后面上并无半分神情,元常在的脸色却一点点白了下去,“这些时日好生回宫休养吧。”
元常在得知要禁足,慌乱地抬眼看着沈卿欢,似是想要她为她开解几句。
元常在貌美,却实在愚蠢,前世便是他人手中刀,今日果然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身入宫中本就自顾不暇,在这吃人的深宫红墙之地,更不得对他人生出怜悯之心,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不等沈卿欢如何想,宫外传来太监的声音:“公主,公主慢些,哎呦。”
裴音嫦才不管他那些,她在沈卿欢这里受了大委屈,要母后为她讨回来。
“何事这么慌乱,及笄了还沉不住气。”皇后难免有些不悦,身旁的女官得了事宜,捧上一个锦盒来。
待到盒子打开,沈卿欢眸中的恨意被完美遮盖住,那盒子里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
皇后是会挑时辰的,而今当着众人的面,她总不能拂了皇后的面子。
“这是西域进贡的珐琅,说是百年才能得上几块,万金难求的名贵物件儿,配本宫这儿媳再好不过了。”皇后慈爱的笑着。
好一个万金难求的避子药,沈卿欢看着锦盒里的东西不知在想什么。
耳边是嘈杂的议论声:“竟将这般好的东西送她……”
“她倒是得宠。”
“太子妃欢喜傻了不成,快谢恩呐!”女官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