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沈卿欢打定了主意,倘若谢谨庭这阉狗当真是心悦她,为着扳倒裴辜元献身她也在所不辞。

可面前的谢谨庭脸色难看的紧,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多谢太子妃好意,咱家这等阉人,可配不上太子妃的好茶。”

“谢秉笔留步。”见他不由分说地就要走,沈卿欢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谢谨庭的耐心早已被她耗尽,而今不想再听她说半句话:“你那是侍女说的不错,太子妃该知晓,不该同我这宦官牵扯上的。”

说罢,径直绕过了沈卿欢,独自一人步入茫茫白雪中。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孤傲的青竹般迎雪而立,沈卿欢若有所思蹩了蹩眉。

谢谨庭对此并不表态,像是被她的话激怒了,当真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一般,是聊都不愿再同她聊。

怪,她竟从一个阉狗身上看到了文人风骨。

桃之瑟缩着打了个抖,讷讷道:“娘娘,奴婢方才说的话,谢秉笔他可全听见了……”

她才同娘娘进了这龙潭虎穴,还没来得及打探清楚,便赶上这么一遭。

那谢谨庭可是个会磋磨人的主儿,她不禁担忧起自己的小命来。

“不会有事的,”沈卿欢捏了捏她手感极好的包子脸,“谢谨庭不会怎样的。”

桃之眨了眨眼,她虽不知晓娘娘为何要向着这初次见面的谢秉笔,但她知晓娘娘说的一定是对的。

身影越来越远,沈卿欢眉头愈来愈紧。

她有点看不明白,谢谨庭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吗,既无男女之情,那前世又为何要为她这么一个毫无价值的废后收尸,立牌位。

大殷杀人不眨眼的谢掌印,还能是可怜她不成?

东街的杨府。

谢谨庭的马车停在府门口,几个侍卫一看是他,忙开了府门迎他进去。

门房显然在那处候了些时辰,见他进来道:“谢秉笔总算是到了,掌印等上多时了。”

他没应声,随着门房到了前堂,前堂的丫鬟们见着他来,为他推开了那扇雕亭刻水的梨花木门,门开便见杨曙光正悠哉地下着棋。

他这位干爹脾气古怪的很,时常独自对弈。

不过古怪些才对,不古怪,如何会收了他这么个不讨喜的做儿子。

“干爹。”谢谨庭走到他面前,听着丫鬟们闭了门才道。

微黄的烛光照亮的整个雅兰居,映在老太监沟壑纵横的脸上,皱纹与阴影显得那张脸阴冷可怖。

那只苍老的手落子入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老太监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手边放着一张信纸,其上的印泥与折痕,想来是太后那边的人送来的。

他没有如在宣政殿那般肆意,杨曙光没发话,他便静静立在那处。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杨曙光似乎才想起叫了干儿子来,抬眸看着他,幽幽地道:“你迟了许久。”

谢谨庭知晓瞒不过他:“见了太子妃。”

“你连太子的面子都不愿给,还会给这位太子妃面子?”杨曙光偏头看向他。

谢谨庭没应声,杨曙光像是也没想着让他给出答复一般:“陪咱家下下棋吧。”

谢谨庭依言坐到了他的对面,稍看了一眼那局棋道:“干爹这是早就为我布好了局。”

那棋局看似容易,可却没有一处可下脚的地方,这是一局死棋,布局人就是要看着他慢慢挣扎,最后缓缓收紧大网。

像是猫儿捉到了鼠,却不着急吃,偏要慢慢逗弄一番。

骨节分明的长指捻着白子,烛光将谢谨庭的长睫在脸颊印成剪影。

杨曙光看着他持白字许久,迟迟不肯落子,咧嘴笑道:“咱家布了许久的局,哪能叫你轻易破了。”

谢谨庭微微颔首,没有否认他的话:“干爹精通布局。”

杨曙光垂着唇角,脸上的笑消失殆尽:“可咱家布了半生的局,连身边人都护不住,太监这一生究竟图什么呢……”

杨曙光的对食就是死在了这么个雪夜,皇帝暴虐,嗜血成性,李月晚是皇后身边的女官,那日触了帝王的霉头,便在小年前夕落得个血溅白雪的下场。

彼时东厂还受西厂与锦衣卫的挟持,杨掌印还是杨秉笔。

“干爹良善,”谢谨庭淡着眸子对此评价道,“倘若干爹日日下毒,如今早没了暴虐的皇帝,为干娘报了仇。”

“江山社稷怎么办,是太后干政,还是扶持傀儡幼子?”杨曙光苦笑着摇头。

谢谨庭不语便听他叹了口气:“你满脑子打打杀杀,而今东厂为大,秉笔也是个手握重权的职位了,倘若你寻个对食,兴许能改过来这脾性。”

“干爹今日可是有要事?”谢谨庭不愿听他说这些,岔开话题道。

杨曙光微浑的眸深深看了他一眼:“有,太后那边来信,皇帝宠信东厂不利朝政,要提拔锦衣卫与六扇门。”

谢谨庭将手中的白子随意落在一处,被黑棋打得满盘皆落索:“所以只重用锦衣卫六扇门?”

太后是千年的狐狸,如今朝局如此,她怎肯只平衡东厂势力。

“太后要再立新君。”杨曙光幽幽地道。

谢谨庭一顿,抬眸看着他道:“干爹这话同方才的相悖。”

杨曙光既然召他过来,便是在此事上犹豫了。

不论如何,眼下皇帝还不能换,临安与京都民不聊生,这远远不够,不够暴虐的皇帝被谩骂,不够裴家倒台。

只换新君,如何能平息谢家上下以及干娘的冤魂。

“如何相悖,太子已不是幼子,唯有遵太后之命,才可保江山社稷。”杨曙光将那封信递给他。

谢谨庭眸色复杂的看着他:“可干娘尸骨未寒,干爹就这么放过仇敌吗。”

杨曙光有多看中李月晚,可如今竟会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放下心中仇恨。

“人这一生,总是身不由己的。”他只看着窗外纷纷而来的雪,像是自嘲,“明日你去探探太后的口风。”

太子府。

内室煦暖,沈卿欢却发了高热。

眼前光怪陆离的闪过一张张脸,有裴辜元的,皇后太后的,一张张都是她恨的,要置她于死地的脸。

她被贵人养的猫儿扑下湖,自认为同郡主情同姐妹,却惨遭暗算,皇后的打压,枕边人的利用,致使她带着腹中的孩儿,连同整个尚书府走向灭亡。

她曾那样期待孩子的降生,却为了求情生生跪到小产,都没有换回裴辜元一眼。

太医说,那会是个小公主,娇娇软软的小公主。

“娘娘,娘娘……”耳边是一声声低低的呼唤。

沈卿欢想回应,浑身却没了力气,便是动都动弹不得,她听窕儿道:“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若称病不去,不知会被有心人如何揣测……”

“快去宣府医。”桃之忙道。

沈卿欢脑子好似清醒了一瞬,嫁给裴辜元的第二天,皇后赠与她价值连城的珐琅手镯,那剧毒的东西被她宝贝多年,以至于身子极差,在雪地里小产而亡。

公主心悦丞相已久,却从未被正眼相待,而她被公主“不慎”泼了一盏茶,丞相便为她解了围,致使公主视她为眼中钉。

那日她出了丑,丢尽了尚书府的脸,更是为父亲的仕途泼了墨点。

不知何时,京中人人追捧的尚书令嫡女,成了全皇宫乃至全京城讨伐的对象。

而此番她必须前往,今日若是再重蹈覆辙,尚书府也会被牵连进去。

“……桃之。”挣了许久,沈卿欢总算是低低的出了声,“叫窕儿回来,本宫不看府医,即刻入宫。”

桃之本来见着她醒来舒了口气,听她这般说,又紧紧皱起了眉头:“娘娘,您……”

“听话,”沈卿欢勉强撑起了身子,“为我梳洗吧。”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那双往日清透的眼眸中带了几分病态的光,仿佛即将干涸的池塘里低垂的白莲。

她专程穿的素了些,便是口脂都未曾涂,黛眉微蹩状,水眸盈盈,我见犹怜。

此番出行她特意嘱咐了窕儿,叫她将马车外招摇的物件去掉,而今马车干净整洁,再无半分彰显身份以外的贵重物件。

皇帝倡导节俭,前世便是郡主“无心”的一句:“太子哥哥好气派”,被人拿去说嘴,她身为太子妃便也惹了皇帝的不满,叫有心人得了逞。

今日不容小觑,她定不会再同前世那般小看任何人,更会小心皇宫里伺机而动的毒蛇。

直至登上马车之时,都未曾见裴辜元出面,桃之地看了眼她的脸色,却见那张美人面上神色淡淡,像是丝毫不在意。

“殿下恐是有要事,那边母后还等着。”沈卿欢落下了帘,“桃之,走了。”

桃之一头雾水:“娘娘怎么知晓殿下这般说的。”

沈卿欢未同她解释,小丫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娘娘对殿下实在是太过了解了,且从昨日开始愈发沉稳,桃之看着她的眸子不禁带了几分敬佩。

娘娘就是娘娘。

马车帘掀开一角,冷风不住地往里灌,也让她越发的清醒。

沈卿欢出神的看着帘外的一切,眸色愈发深沉。

她在凄冷的皇宫大院待了多年,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繁华的京都城了,上次还是裴辜元心情大好,同她信步于高高的皇城上,向她许诺将父母接进皇宫小住几日。

最后,小年前夕父亲入了诏狱,她死在了雪夜里。

“娘娘,我们到了。”窕儿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沈卿欢抬眸看着眼前的皇宫大院。

湛蓝下的黄金琉璃重重瓦顶,朱红的宫墙与烫金大字尽显皇家气派,这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的地方。

这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了。

桃之为她披好了狐皮大氅,方一下车便听闻身后传来一声娇俏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带了几分凌人的盛气:“哪家的马车这般朴素,皇宫当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