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轻啼,花团锦簇。
墙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女子喘息,两只手试探性地攀上墙沿。
蒲团上闭眸打坐的男人悠然睁开双眸,银白长发如瀑,瞳仁湛蓝。
“郡主,云某先前已经说过了,我此生只专修无情道。前尘往事皆已作罢,切莫再纠缠那段孽缘。”
少女从墙上一跃而下,萧棠萱即将迈出的步伐定在原地,她垂眸不断回想起三千世界,她们的过往。
所有的坎坷苦难,所有的甜蜜柔情。
“云谪。”
云谪察觉她身上有不同以往的悲伤。
“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事情,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你要修无情道,我也真心祝愿你早日得道飞升。”
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成全。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她们最后一世,待他飞升,她接受惩罚,魂飞魄散。
“我今日来就是同你道别的,明日,我就要回淮南了。”
桂花簌簌落在她肩头,萧棠萱扬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不请我喝杯茶吗?”
云谪瞳孔微睁,旁人不知他这双眼睛拥有预知未来的异能。
方才一瞬,他仿佛看到,面前这个姿容明艳的少女半张脸沾着血污,神情悲痛欲绝。她的嘴巴张张合合不知说了什么,身体顷刻间化作星芒消失不见。
而自己提着剑站在她对面,随着她消失的瞬间,飞升上界。
云谪缓缓闭上眼睛调息:“如此,郡主请便。”
国祭之后他就能出关,他近日频频预感到晏国的国运很快要走到尽头。
沈灵椿被翠珠套娃似的穿了里三层外三层,十二根金凤簪,一对珍珠耳饰,用的是皇后的规制。
头饰繁琐沉重,她的脖子好像随时都会咔嚓断成两节,而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萧祈安的辣评:“孤的后宫里何时多了个粽子。”
他穿的比自己轻便许多,沈灵椿几欲吐血,这就是暴君的威慑力吗?那她不得做个妖妃凑个臭名昭著祸害遗千年。
不过,她也只能在脑子里爽爽,毕竟原主的下场明晃晃摆在那。
“陛下,娘娘,马车已经备好,咱们是时候该出发了。”
陈公公今日换上新衣,精心装点一番通身气质也与往日有稍许不同。
在沈灵椿的印象里,陈公公言笑温和办事一丝不苟,现在,她觉得陈公公可以拿稳宦官夺皇权的剧本。
翠珠扶着沈灵椿上马车,她把头靠在木板上缓解压力,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启程——”
御者同时扬鞭,马儿嘶鸣一片,车轮缓缓滚动。
数百名侍从排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如长龙出洞。
朱红色的宫门大开,街道两侧满是跪拜的百姓,他们一个个把头垂的极低生怕自己被暴君看到引得他不快失去性命。
有年龄偏小的孩童恐惧过度放声痛哭,随行的瘦高侍卫立刻抽出长剑,怒声呵斥:“哪家的孩子竟然敢在国祭上哭闹招惹晦气?”
车轮缓缓停住。
头戴蓝色方巾的妇人一把捂住孩子的嘴,皮肤黝黑的汉子顶着豆大的汗珠护住两人,他躬身点头哈腰:“对不住,家里孩子小不懂事冒犯陛下出行,小人愿意代他受罚。求陛下网开一面宽恕小人的妻儿。”
侍卫仍旧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陈公公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几眼,走到车窗前询问萧祈安的意见:“陛下,您看?”
萧祈安学着沈灵椿也把头靠在木板上,嗓音低沉:“杖十五,启程。”
蔡亭远的手未免伸的太长,国祭不可避免要出乱子。
蔡家,太后还有他们养的那帮蛀虫们活的够久了。
南郊,巍峨的高山隔着西蜀,淮南有靖南王镇守近十年不曾作乱。
自萧祈安登基以来屠杀无数手足,如今皇室只剩下他的皇叔靖南王和郡主萧棠萱。
山坡陡峭,马车艰难行驶一个多时辰,过程无比煎熬,沈灵椿忍住差点下车就吐的冲动,翠珠递来水,她吨吨吨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她那边动静不小,萧祈安道:“孤乏了,先去偏殿休息一刻钟。陈福海,后面的事你看着安排。”
他拎起一个食盒路过沈灵椿时稍稍停顿:“还不跟上?”
救星。
这一刻,萧祈安他全身包裹着圣光。
偏殿收拾的干净宽敞。
“吃吧。”
他把食盒搁在桌案,自己倚靠在木椅上饮茶。
给我的?
沈灵椿受宠若惊:“谢谢。”
“待会儿祭祀过程漫长,多吃点省的撑不下去丢孤的脸面。”
呵,不损我一下会死?
沈灵椿无语点头:“嗯。”
跟她说这么多废话作甚,萧祈安侧过脸不自在地放下茶盏。
沐浴,净手,焚香,诵经……
沈灵椿跪的两个膝盖生疼,双脚血液循环不通一阵发麻。
“陛下娘娘,时辰到了,快去歇息吧,晚上还要为大晏百姓祈福,翠珠快去扶娘娘一把待会儿为娘娘揉揉腿。”
萧祈安体力不错很快站起身,沈灵椿揉揉膝盖等翠珠过来。
一只手闯入她的视野。
沈灵椿抬头。
萧祈安同样注视着她:“怎么,手也抬不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抬不起来,是不敢。
她硬着头皮搭上去,对方突然握紧力道大的出奇,自己如弹簧一般弹射而起,速度之快导致重心不稳,那只手送开她的按住她的肩膀,得亏这一下她才没摔他身上。
女子的手原是这般软和吗…
萧祈安收回手未做停留转身离开。
“娘娘。”翠珠扑到她面前扶着人坐下为她捶腿按摩,沈灵椿慢慢缓过来,吓死她了。
“每年国祭的时候都是陛下一个人,没想到今年热闹许多。”
刚刚那一幕陈公公看的热血沸腾,不禁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人。
那时,他正好三十。
宫里地位最高最仁慈的女人召见他。
太皇太后怀中抱着一个满月婴孩:“哀家为你赐名陈福海,以后由你帮哀家照看这个孩子。”
后来这孩子被封为十皇子,宫中的流言蜚语致使他处处不受待见,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
他没有朋友沉默寡言,性子沉静。
太皇太后在世时,他常常陪伴在她身侧,她总教导他多读书甭管那些琐事,他也照做。
可那些人终是不肯给他活路,于是他逼宫手刃太子,登上皇位。
还记得太皇太后临终前曾与他说:“哀家从前希望他饱读圣贤书能拓开心境不要纠结往事。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哀家想着让他做一个勤政爱民的明君受万民爱戴也是极好的。”
蔡家与太后一日不倒,太皇太后的遗愿很难实现。
“翠珠,你去取点水来。”
沈灵椿支开她。
“公公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陈公公笑道:“没什么,只是方才想起太皇太后来,她老人家还在世的时候希望陛下能做个明君。奈何陛下命运多舛,自登基以来总是困难重重。”
原书中,萧祈安与太皇太后的关系是极好的,然而作者一笔带过其中细节无法捕捉。
“奴才斗胆猜想有娘娘陪伴在陛下身侧,太皇太后的遗愿一定能实现。”
沈灵椿一怔,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在今年初雪时,叛军会攻入皇城,那一天会死两个人。
一个是她,一个是萧祈安。
她死在冷宫烈火焚身无人问津。
萧祈安为了保护女主被万箭穿心。
“但愿能实现吧。”她说。
神像庄严,悲悯地俯视万物。
香烟袅袅,黑色灰尘在炉中堆积厚厚一层。念完最后一遍经,沈灵椿双手合十对它拜了又拜。
她侧身对旁边的人道:“你猜我许的什么愿望?”
萧祈安饶有兴趣地回视:“你也不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愿望不说出来神仙怎么能听到?”
她义正言辞:“陛下说不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人间历劫所以总是比其他人多经历些苦难。我今夜向诸天神佛请愿庇佑你此后安康顺遂,福泽连绵。”
萧祈安轻嗤:“你不如去做梦。”
想了一下午琢磨出的无懈可击漂亮话不管用,沈灵椿丧里丧气。
下一刻。
她于万籁俱寂中听到不靠谱的播报。
「系统:萧祈安好感度+2」
沈灵椿:“?”
喜欢玩心口不一这一套是吧?
连续七日操劳,沈灵椿摆烂的欲望达到顶峰。终于在第八日,她脱下厚重的华服换上一身轻便朴素的辰沙色纱裙。
身上轻松不少,心却沉下来。
她心里想的清楚,国祭七日平安无事意味着今日回京途中必定会出乱子。
马车行至一处岔路口是缓缓停下来。
沈灵椿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悄咪咪把车窗的帘子挑开一点缝隙,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荒郊野外,有密林遮挡方便躲避杀手。
一声暴喝响起:“杀!”
抽刀声,人的惨叫,马儿的悲鸣不绝于耳。
一队杀手摸到她们的马车附近。
“护驾,护驾!”陈公公慌张失措不忘拉翠珠一把。
为首之人大笑几声,握刀对准车厢:“取暴君狗头者,赏金十万两!”
萧祈安抽出腰间软剑自嘲一笑:“孤还挺值钱?”
这话沈灵椿没法接。
三五人跃上马车,强烈的颠簸中沈灵椿一头撞在木板额角立刻起了个大包。
李奶奶的,欺负老实人是吧?!
行动怪异的杀手引起她的注意,他一面捂着屁股,一手握住剑抖成筛子:“暴君,那十五个板子,老子今天要一并讨回来。”
沈灵椿偷笑,十五个板子原来落他身上了,她先前还以为是那个汉子挨了。
她悄然抚上腕间的银镯对准围攻萧祈安的一个杀手,趁他被击退的瞬间按下机关。
一个杀手昏倒在地,两个,……五个。
萧祈安跃下马车,沈灵椿蹲在车厢边缘地带找合适的时机跳下去。
杀手统共来了三波,两边的人伤亡惨重,新一轮杀手正往这边突围,她悄悄跃下马车。
不慎踩到死者的残肢,沈灵椿满身起鸡皮疙瘩,她再往前走,是杀手的头颅,生理不适感蜂拥而至一股劲涌上脑门。
碰巧她走至萧祈安身后又踩到一团软溜溜的粘稠东西,身体倾斜往一边倒,她呆愣地坐在地上反手摸到后心插着一根羽箭。
沈灵椿冷汗直冒。
不是吧。
她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萧祈安转身,眸中有一瞬而过的震惊。方才强烈的危机感不是假的,有人想偷袭他,可是,他没想到沈灵椿会替她挡箭。
她不应该趁这个好机会杀他吗?
陈公公感动地热泪盈眶:“娘娘对陛下一片真心,老奴都看到了。”
对不起,她还不想当大晏第一深情。
沈灵椿:我真的是脚滑,你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六还有一更奉上。
沈灵椿:“小小羽箭,一点都不疼。”
陈公公:“娘娘凭借对陛下的爱硬撑着说自己不疼,老奴甚是感动。”
沈灵椿叉腰:“我,大晏第一深情。”
陈公公:撒花撒花。
萧祈安:“孤要下载反诈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