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杂乱的思绪缠着,一点点沉在心里。
魏朔季信或许不清楚,但她明白明主降世意味着什么。
前世大显局势未明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回京之前接到最后的信函,写的是冯中丞干政,软禁启明帝,她怕的是这个明主说的就是冯敬忠。
徐瑛在大苍营练了一下午刀,她年纪小还不知倦,操起刀来根本停不住手,季信余飞二人陪着打也不敢下太重的手,溜了她许多招数等她彻底没了力气瘫在演武场,季信才放余飞离开。
徐瑛累的不行,碎发都随汗水沾在额前,抬头看就是厚白的云层,身侧是刚坐下的季信。
“倘若这明主降世说的是真的,你可曾想过是谁?”
季信耿直,方才他心里有片刻犹疑,只是魏朔还在他信魏朔足矣,徐瑛问起他也遵从本心作答,“这明主真的不是……”
季信堪堪避开启明帝的名讳接着道,“三位皇子皆已成年,贤王之名在外,陛下传位做个太上皇歇着也合理。”
季信没把这事想的多复杂,是因为他看的开,徐瑛就不一样了。
这世她要扭转局势,就不只是当个将军这么简单,如同遇见冯敬忠那般开始口出狂言,“你说咱们这些做武臣的,能不能先斩后奏替陛下清君侧呢?”
季信转头看她,对她在宫中与内侍较真的事也略有耳闻,他与徐瑛从小一起长大,自她出事醒来后,觉得她与从前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你这话说的奇。”
明主降世于天下万民是好事,怎么在徐瑛这里就成了清君侧。
徐瑛默不作声,季信怕她心里还憋着什么坏,试探道,“既然是公仪家的断言,你又在文徳殿学习,何不问问公仪先生本人?”
这倒是个好法子。
徐瑛赶着用晚膳的时间回的徐府,席间又与老太公一一汇报整日的行程,只隐藏了麒麟纹一事。
第二日徐瑛去的迟,散朝后又过了小半时辰她的身影才出现在宫门口。
宫门口有马车在等,那骄奢的黄金帘,徐瑛一眼就认出来是安平侯的车架,心里还疑惑安平侯不必上朝,怎么也来的这般早。
一路往文徳殿都没见到吴家的人,想来应是陛下召见,徐瑛管不及,还是以先生的课为紧。
文徳殿正巧有几位执笔在请教,似乎是在广谈朝堂之事,徐瑛跟在人群后听了一嘴。
起因是魏朔拟了岭南边防一事为折子递在启明帝案头,按理说增加防卫军是昨日魏朔演算所定,可朝臣中偏有人要使绊子。
“岭南与周边小国和平共处已久,岭南府营传回的消息都是安定。”那人说着往魏朔身上看了一眼,被那双微沉的瞳孔吓了一跳,支支吾吾把后面的话说了个全,“贸然增加防卫军,只怕会引起骚动。”
蔡道年是个老滑头,遇到这事闭眼不发言,唯有吴绍站在魏朔这头,替他说话,“魏统领早年就是岭南军营出身,于岭南地界熟悉,既然有此请求,必有其因。”
先帝在时就已有四部协助帝王事宜,启明帝登基至今,四部的权限凌驾众臣之上,朝臣多有不满,如今这事一出,附和之人众多,朝上立时分成两派。
徐瑛听了个大概,猜测是昨日季信与魏朔谈论那事,只是岭南府在先帝年间就有设定,近年才纳入金羽营管辖范围,魏朔今日所请令人疑心。
“魏统领出身岭南府,任职已久,战事上唯徐家能与之相较,为岭南府未雨绸缪也要遭人质疑?”
“岭南府远在千里边境,本就不受金羽营管制,魏统领手伸的长难免受此议论。”
一时间殿里争论不断,说到底这事还是有人看不过四部权力太大。
徐瑛脑子乱,见公仪忱被围在最里头,案前放的是抄录的折子,上头的朱批明显,她不想看清楚都难,启明帝到底没准这桩事。
折子是公仪忱亲自抄录的,耳边的不休争论,也挡不住他将折子收录叠好。
有抄录见她现身,出口就将话头引在徐瑛身上,“咱们这不是有位将军府的,小徐将军不知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徐瑛一愣,周围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连正前头公仪忱都抬眸和她对上,神色淡然,看着她作答。
“我不过是个学子,都未从军,不好非议政事。”
徐瑛入文徳殿之前,徐老太公就三令五申,叫她少说少看多做,真有避不开的询问,要以年纪小为借口推脱。
“小徐将军年纪还小,诸位可就不要为难了。”侍书端茶近前替徐瑛解围,又送走留下的几位执笔,殿内只剩公仪忱和徐瑛二人。
公仪忱摆手请她坐下,倒了杯茶端在她案前,“适才人多,你不妄言就做的很好。”
正所谓说多错多,这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徐瑛信任公仪忱,有些话也只敢说在公仪忱跟前。
公仪忱一副听她尽言的模样,徐瑛微微一愣,屈膝坐着他案前,“先生,岭南府一事,我昨日在金羽营也听了一二,边境之祸不是一日造就,所以先行报备,陛下为何不应允?”
文徳殿抄录都在谈论四部与众臣关系,只她一个小姑娘关心岭南边境之事。
公仪忱眼中光芒微动,化开一点笑意,“陛下宠信四部是真,岭南府一事当廷允了,你以为朝堂议论不会更多?”
“所以先把这事晾着,再寻个好的时机一并办了?”徐瑛似懂非懂,端茶轻抿。
“不是晾着。金羽营本就有调度之权,你舅舅不想擅用兵权,所以才请旨大调,陛下不予理会,先按了朝堂上众臣之怨,朝后允他多次分调,这事也就成了。”
四部权高,朝臣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堆积,魏朔本就掌着兵权,提什么都要引起风波,就好比徐琅在京那会,并不好受。
徐瑛放下茶盏正色道,“先生,我有一问不解。”
公仪忱给她续了杯茶,示意她继续。
“若……”徐瑛正经危坐,“若一心只做个钻研兵事戍守边郡的纯将,不论朝中流言蜚语,还要受这些言官的弹劾,那该如何?”
徐瑛说的像玩笑话,公仪忱却瞧出来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同样的也郑重的叮嘱她,“要忠,不是愚忠。”
徐瑛一股脑钻在大苍营,与邺京往来信函都是战报和军饷粮草折子,以至于她回望京都时,那里已然变了模样。
徐瑛眸中染上光亮,整个人匐在案上,凑近小声又问:“那为君者不是明主呢,忌惮舅舅兵权过盛,再有大贤之人出世,是否……”
公仪忱没及她说完,抬手屈指敲在她额头上,见她觉疼矮身坐回去,语气佯装含怒,“越发不得规矩,难怪老太公叫我盯紧你不许乱说话,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
徐瑛揉着额头不敢反驳,她一时迷了心窍口不择言,公仪忱骂她是该,她心中之事尚无定论,想着又要回嘴问,公仪忱迎面就丢了两本书给她,徐瑛慌乱抱住,摆正看是《君论》《素书》。
“祸从口出,免的你后头再不警醒自身,今日就罚你都抄一遍。”公仪忱神情肃然。
徐瑛不可置信的问了一遍,“都抄啊?”
“不抄完不许回金羽营练刀,下次再犯,浮光刀我都要收回。”
瞧这般一本正经,这顿抄是躲不过去了,徐瑛应了,抱着书往书案去,却被公仪忱叫住,“就在跟前抄。”
徐瑛点头,她本就不爱写字,来文徳殿短短两日,抄完经贴又抄书,凭她老爹叫她多读书,不知道的还是以为来练字的。
徐瑛叹了口气,见公仪忱推了砚台过来,于是就着墨开始下笔。
殿中无声,公仪忱在看折子,徐瑛闷头抄书,她字迹就不好看,这回心里浮躁,写的更不像个样,心里念着往后要多闭嘴少抄书,不留神又想到吴家的车马,与前头狩猎之事对上,总该不会要给吴书仪说亲吧。
确实有迹可循。
十八春猎的浮光刀,十六她就得了,快二十出嫁的吴书仪,该不会也要提早两年定亲。
徐瑛自小习武,仪态坐的端正无可挑剔,只是那字公仪忱看了都忍不住说一句,“你这字写的实在不堪入目。”
徐瑛顿笔,果真再好的笔和墨在她手里都写不出花来,默默的抱了书页和笔走到后头去继续抄。
两本书抄完都已过晌午,前头公仪忱早离了文徳殿,徐瑛等墨干了将抄好的纸页叠放在书案前,她没等回公仪忱,倒是等来了侍书,“小徐将军,殿外来了人要见您。”
正当日头,徐瑛眯着眼往外瞧,是一身青衣的裴封,“劳你将抄好的书给先生,我就先走了。”
徐瑛道完谢,小跑至殿门口,见到裴封她自然也开心,“人人都说柬议院来了小公仪,还以为你忙的抽不开身,如今瞧着气色见好,想来是适应的很。”
裴封面上欣喜,低垂的眸光中敛着柔和,与徐瑛并肩往外走,“劳长姐记挂了。”
“赶巧你来了,和我回府上用膳。”说着徐瑛已经领着人往宫外走。
裴封应声,“好,只是晚些时候还要回柬议院。”
徐瑛嗯了声,柬议院的规矩她知道,一应相干的人,柬议院都有后舍安排食宿,裴封住下也是不想叨扰徐家。
徐瑛不勉强他,与他说休沐时也常回来看看。
“听说长姐拜了公仪先生为师?”裴封问的小心翼翼。
徐瑛托着下巴看宫门口的一行人,无意回答,“我不如你会读书,临走时老爹请了殿首给我做先生呢。”
她倒是没看错,正是吴家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