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绪克坐了回来,不再看。
她坐在了王后的手边,宽敞而舒适的椅子上还有着藤编的软垫,在这阴凉的位置里隔绝了不少暑热的侵袭。
国王踏行至平台的正前方,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之中。
这样热燥的中午,正正在顶上的阳光,对于一个上了岁数的中年男人来说,应该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王后看起来有些担心。
“格诺斯的孩子们!”
这一声中气十足,一下子就让她的担心与忧虑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几乎要忘了。
她的丈夫,格诺斯的国王,年轻时也曾是勇猛的战士。
王后嘴角浅浅地扬了起来。
倒是普绪克,即使在这阴凉的露台里,看久了那阳光直射的地方,感觉自己眼冒金星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不再往下看去,只听着爸爸慷慨激昂的话语。
“……你们是格诺斯现在的勇士,未来的战士……”
“你们的身上肩负着家人的希望……”
普绪克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几乎要睡过去。
思绪可不控制的回想起今晨那个奇怪的男人声音,即将陷入虚幻而朦胧的梦境之中时,却被一个声音给唤了回来。
那模糊的语句无法听清内容,而且很轻,很远,绝不是在这露台上的人发出的声音。
普绪克一下子就精神了。
她坐直了腰。
那会是谁?
在奥林匹斯巅峰,云端上的神殿。
坐在黄金椅上的赫拉的手臂洁白如百合,头戴一枚铁蓝色的小小王冠,赭红色的衣裙长及脚踝,恰到好处的庄重而不失优雅。
她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扶手。
那张威严而安详的面孔上表情淡淡,叫人看不穿她的想法:“这么做的话,维纳斯若是知道,想必这弓箭与泉水也会被收回去。”
爱情泉水和金箭铅箭。
阿波罗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待着赫拉将话说完。
他也从没想着瞒着这位天后的眼睛,这万事万物之间的婚姻,都逃不过她的指尖。
普绪克要嫁的人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赫拉轻抬下颌:“你想要的我已经给到了,只是我怎么不知道,阿波罗,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肯为了一向不和的爱神来告诉我这件事情。”
即使婚约还为成型,但这一段庇佑,足以让宙斯暂时放开对那姑娘的心思。
阿波罗闻言,只是看了一眼手腕上柔嫩的月桂叶子,鲜亮的绿色带着一点儿黄。
达芙妮的声声拒绝,是远比最残酷的肉|刑还要痛苦千百倍的鞭笞。
而这……
这痛苦的源头,是那在他眼里看起来不痛不痒的爱情之箭。
阿波罗深深地闭了一下眼睛,说道:“不过是让预言的马车在将往的道路上驶地更平坦些。”
话毕,这位尽职尽责的俊秀神明缓缓没入了阴影之中。
赫拉单手轻轻支着脸,秀美的卷发在王冠之下泄出,垂下的眼睫在脸颊上打出一点儿阴影。
嘴唇抿起,她若有所思。
“普绪克。”
空荡荡的神殿里,只有女神轻飘飘的声音。
格诺斯的竞技场内,太阳晒得滚烫的地面上尘雾蒸腾热浪,侍从们搬来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瓦罐。
大祭司手里的银盘边沿已经有些氧化泛黑,看起来有些年头。
他正着手为这些准勇士们进行最后一步,为他们做好面见国王的准备。
“我的小女儿,格诺斯的小公主,将在诸位之中,挑选出她钦佩的勇士……”
滚烫的热意被冰凉的水珠驱散,不少人都被这一下泼的打了个激灵。
巴特没动。
清透的水珠只不过转瞬即逝地滚过脖颈,落在了地面上。
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在这朦胧的水雾之中,那双硕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国王身后的那个方向。
有一道身影缓缓下来了。
“去吧,我的孩子,若是这一批都入了眼,可以尽收下,格诺斯的勇士们个个是好男儿,你的姐姐们从来没有说过不好的。”
王后的声音沉稳响起在普绪克的耳边,她的手掌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她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在出嫁之前可不止选走了一批年轻健壮的男孩子。
而如嫩芽般青涩的小女儿,对于异性,这方面像是天生不太开窍,对于情爱,性子内敛得很,直到现在才有这般想法,已经落下那两个姐姐一大截。
但只要她愿意,也还来得及。
“好的,妈妈,我只要两个就可以了。”普绪克摇了摇头,“好吧,也许一个就够了……”
她现在觉得来选护卫是一个糟糕的主意,即使能防住那古怪的男人。
可要知道,她未来的丈夫可是怪物!
怎么能拿别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安危?
就算再多的护卫,也敌不过那怪物的一张巨口,不过是填饱肚子塞了牙缝的骨头多上几根而已。
唉,其实一个都算了。
只是话已经说出了口,断没有随随便便收回的道理。
王后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一个就一个吧,也许以后再来挑上一批也不迟。”
普绪克没领会妈妈话语里的言外之意,她见着爸爸说完话之后扭头看她。
他的点头带着鼓励的意味。
于是不再犹豫,她从石头质地的曲折廊梯上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当带着草帽的少女走入竞技场之内时,原本喧嚣的观众席在这一刻,声音压低了下来。
不少人的脸上露出庄重而期盼的表情,他们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右手抬起,大拇指与食指合拢轻轻贴上嘴唇。
这是他们惯常在瞻仰神像之时所做的手势与动作。
而这一刻,在他们的小公主缓缓走来之时,人们下意识,发自内心地就做了出来。
小姑娘不解地拽了拽妈妈的衣服:“妈妈,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嘘。”
人们都在静静等待着。
而竞技场上的男孩子们身子僵硬极了,他们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巴特几乎要忘记了呼吸。
他明明已经见过很多次普绪克的模样,她笑着从街巷跑过,宛如轻巧的精灵。
他见着过一次,被那美丽所震慑的人接二连三往普绪克的身上投掷鲜花与花环,甚至一度让街巷都拥堵不堪,而人群中的少女眉宇之间是化不开的歉意……
这样大的阵仗只要见过一次就忘不了。
可在这一刻,巴特的眼睛一眨不眨。
他依旧不免和身边的人一样心怀崇敬,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公主的真容,便能够得到了美神的祝福。
不……
普绪克公主,也许就是那代表美丽神明的化身,她是天赐,是诞生于格诺斯的美丽。
他的脑海里同样遏制不住冒出这样的想法。
直到那人儿慢慢走进阳光,从简单赤褐色上衫下露出的白皙臂膀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也看不出一点儿太阳晒伤的印子,毒辣的阳光在她的身上,也好似变得和煦微醺起来。
手臂弯起,普绪克取下草编的宽大帽子,人们终于见着这姑娘令人心悸的容貌。
阳光为金子般的鬈发渡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如星星一般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因水润而显得温柔极了,脸颊并无口脂的点缀,却恰到好处的健康红润,柔软嘴唇如花瓣娇艳。
毫不意外的,赞叹与倒吸冷气的震惊,几乎是同时响起,此起彼伏。
语言在这一刻显得贫瘠而单薄,叫人无法去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美貌,只觉得灵魂都为此而轻飘飘地颤抖战栗。
“要是怎样的人,才能够配得上普绪克公主……”
看呆了的小女孩瞳孔微微收缩,她喃喃开口,又猛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一个女性长辈将这踮脚的小家伙抱起来,说道:“就算是最英勇的战士,想来也惧怕自己的靠近是一种玷污的行为。”
普绪克公主,现在大抵还没有求娶的人。
求娶普绪克?
无论是邻国的贵族王子还是普通的男孩子们,这样亵渎的心思,只是从心中浮起就被莫名的力量狠狠地碾碎。
人们赞美她,人们欣赏她,可无人想要爱她,亦或是敢爱她。
妇人的眼里盛着虔诚的敬意,同为有着一个女儿的母亲,她大概能明白上几分王后眼里化不开的忧虑。
而竞技场上,同样也有男孩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这样的疑问,鼻子和嘴里因紧张而不住喷出热气。
巴特在心里默默的,坚定的,大声地回答。
——没有。
——没有人可以配得上普绪克公主的一根脚趾头。
惴惴不安中,只见大祭司走到了小公主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少女可爱的脸蛋上露出一点儿无措,她将宽大的草帽戴在了大祭司的头上,又弯下腰,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这向来严肃的老人眉头的皱纹都舒坦开几分。
是啊……
她总是有着这样叫人心生愉悦的魔力。
巴特低下了头,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紧张,想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可一股酸涩在这时,倏忽一下攥住了年轻小伙子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有吻礼资格的人并不单单只有他一个,这里有至少十二个男孩子可以得到那属于胜者的嘉奖。
那个早在先前就亮出自己肌肉的男孩子先一步大步上前。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藏不住的紧张:“普绪克公主!”
宽阔而粗暴的嗓音因着自然的热情而显得格外有力,眼睛因为激动而盈着些许泪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又说道:“卢佩,格诺斯未来的勇士,愿为普绪克公主您献上自己今日的忠诚与明日的荣光!”
普绪克以拳抵唇,又张开将手放下,轻轻落在男孩的身前:“嗯……卢佩,祝贺你。”
她觉得这孩子的誓词,有些奇怪的滑稽。
“今日的”忠诚。
怎么,以后就不忠诚了么?
而人群中,巴特不知道公主的心中所想,从那表情中看出大概是对卢佩满意,只焦虑又懊恼,怎么没有里奥那家伙的捣乱,自己还是处处慢人一步,步步落人一截呢。
可自己没有里奥的好口才,贸然开口,大约会给普绪克留下不好的印象……
卢佩已经得到了普绪克的赞许……
自己连走出去也做不到吗?
巴特抿起了嘴,他只静静地看着,一股莫大的悲哀在这一刻淹没了他。
在卢佩即将托起普绪克手腕的时候。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刮走了大祭司的草帽,晴朗天空,本万里无云,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快速聚集起乌云。
天气骤然大变。
老人脸色一沉。
他的喉咙像破开的老旧风箱,剧烈咳嗽起来:“……不,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1:赫拉,她是宙斯的姐姐,也是第三位合法妻子之一(分别是墨提斯、忒弥斯、赫拉)。
而且她还是宙斯的这三位合法妻子中唯一的一位正妻,是妇女和婚姻的保护神。
但在一些神话流传之中,她对于丈夫“偷情”的凡人女子显出极大的打击报复心:“伊俄事件”中,宙斯将爱慕的伊俄变成了一头牛想要藏过赫拉的眼睛,但赫拉识破并控制了伊俄,让她遭受牛虻的叮咬,还命令百眼巨人阿格斯看守她。
大概也有没看过希腊|罗马神话的读者,所以,一些有助于大家了解并丰富人物形象的小片段资料会放在作话里(谢谢大家的阅读与营养液浇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