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住将弟弟揍上一顿的冲动,花辞默默上前,将花藻从母亲怀里揪了出来。
花藻一脸懵然地看着姐姐。
花阿离注视女儿,眼神探究。
花辞用郁闷的视线瞧着弟弟。
白雪远远蹲坐,困惑的目光在三位人类身上逡巡。
半晌,花阿离将目光转回儿子的面庞,温柔开口:“什么仇家?”
花藻还是懵:?
什么仇家他娘应该是清楚的呀。
花阿离眼睛微微眯了眯,再问:“我想杀什么人?”
花藻的思维的履带缓缓转动。
……
在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一个生父,且生父不是个好东西的时候,花藻内心有短暂的惊讶。
但花藻很快做出大义灭亲的决定。
这个决定并不艰难。
——就姐姐同他一起学过的典籍来讲:母体孕育胎儿,需要付出血肉的代价和庞大的灵力,甚至修为也可能减退,父体却不需要任何付出。
——所谓生父,不过白白占了一个“生”字,实则既无生恩,亦无养恩,自己和姐姐都不欠他的。
生养方面两不相欠,就得算其他方面的账。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仇恨,但看娘亲流下的血泪和姐姐重之又重的态度,花藻也知道那是一段沉重的故事。
——唉,这样的故事只告诉姐姐,却不告诉他,果然娘亲更喜欢姐姐一点吗?
就着这样的心态,当娘亲花阿离醒来的时候,花藻第一时间扑到娘亲的怀里,大声告诉娘亲自己的决定——他都知道了,他的决定和姐姐一样。
但现在,花藻发现事情好像不像他设想的那样……
看他娘亲的反应,结合姐姐投来的死亡视线……娘亲仿佛,并不知道姐姐知道这件事。
在花藻心里,他姐是不会骗他的,也不会拿这种事同他玩笑。
那姐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花藻目光投向不远处端庄蹲坐的白色大狗。
原来是你!
“是白雪告诉姐姐的,姐姐再告诉了我。”花藻毫不犹豫地小声说,“娘亲,我们都长大了,可以知道这件事,你不要责怪白雪。”
白雪:?
花辞:?
花阿离:?
花辞咬咬牙关,这回是真的想揍弟弟了。
“不关白雪的事。”花辞深吸一口气,抬头注视花阿离的眼睛,开口道,“是师祖的魂魄给我托了梦。
“他告诉我,有人杀了他,让娘亲小心那个人。”
……
师祖在上,请原谅她的信口雌黄。她总不能对她娘说:您这一辈子是本书,恰好我看过,现在到书里来了吧?
这话比师祖托梦更不可信。
何况在这个世界生活这么多年,花辞也开始怀疑所谓穿书是否为真。
比起穿书,花辞更愿意相信这样一种想象:某一天,上界一位同情心丰富的大能心血来潮,查看下界世人命运,无意中看到她娘亲的悲惨经历,同情她娘亲的遭遇,又碍于因果,没办直接法出手干涉下界,所以略施巧计,让花辞来到这个世界,改变她娘亲的命运。
——很通顺很有逻辑,对不对?
那本书,就是大能根据她娘亲未来经历写的传记,上界大能写给花辞的行动参考。
——毕竟,以市场为导向的网络作者怎么可能写《虐恋情深:掌教大人的逃妻》这样憋屈的小说?真的能赚到钱吗?
作者有话说还那么贱。
如果是反讽的话,就说得通了。
“和尚不是秃驴”这个笔名也很奇怪,看起来似乎是个佛修。
花辞的了解之中,此间修真界是没有佛修的,但花辞在别的修真小说里面见过。
——更像上界大能的化名了。
花辞猜测,这个大能,说不定被很多对家骂过秃驴。
既然自己也不确定穿书是不是真的,当然不能对母亲讲。
大能之说过于缥缈,全部来自她的想象,就更不能讲了。
所以花辞打算对不起师祖。
——我给您老人家报仇,所以您老委屈一下,暂时当一下我的借口。
……
花辞以师祖托梦为名,模仿长辈的口吻,将师祖死亡的真相、禁术的存在和一些夹带私货的碎碎念一一托出。
“总之,师祖让您不要自责,这不是您的错。
“他让您在实力不足前千万猫着,不能冲动。
“再有,也不要想着用那个禁术复活他。他问过地府的朋友,人死不能复生,所谓复活只是一具空壳,不要执迷。”
空气中回响着女孩的低低的声音。
花阿离安静地听着,花藻和白雪一动不动。
感受到娘亲极其哀伤的眼神,花辞不确定地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师祖还说什么?”
“他还说。”花辞艰难道,“还说让我和弟弟还有白雪照顾好娘亲,也照顾好自己。”
花阿离伸出双臂,抱住一双儿女,泪如雨下。
白色大狗迈着四条腿悄悄走上前,脑袋蹭了蹭花阿离的手背。
花阿离没办法怀疑女儿的话,不止因为重合的真相,不止因为花辞是她的女儿。
更因为,她师父就是这样的人。
从来不怪她,从来希望她过得好;就算当初她任性执迷,也只是长叹一口气,告诉她撑不住了就回家。
“你师祖,是什么时候托梦来的?”
“我六岁那年,娘亲你还在悟道的时候。”
“你师祖有没有说,他还会不会回来?”
“师祖很说他功德圆满,很快就要去转世了。”
花阿离沉默。
花辞内心忐忑。她娘要是再往下问,问起师祖转世去了什么地方——花辞只能回答她娘:她忘了问,师祖也没说。
她真编不下去了。
花阿离却没再问下去,她的眼里又燃起希望,万一,万一哪一天,她又碰到师父了呢?
就算记忆和感情都不相通,就算到时候,她认不出。
就算相遇的时候只是擦肩。
也算重逢。
“看来地府说与神魂转世说是真的。”花阿离轻声道。
花辞微微垂下头,附和她娘:“是啊。”
关于魂魄,修真界有两大假说。
一是神魂转世说,即生命死亡的只是肉身,神魂会转世投胎,在若干年后重生。
二是神魂肉身说,指出神魂依赖身体存在。没有身体,神魂就是无根之木,迟早归于消亡——强大的修真者,死后神魂会存在得久一些,但也只是久一些。
地府说则是神魂转世说的分支,提出有一个地方叫做地府,三千世界的魂魄在那里接受审判、得到新生。
你问花辞相信哪种说法——她都第二辈子了,当然更相信神魂转世说了。
但地府说就不一定了,花辞可没见过地府,师祖托梦也是个谎言。
但话都说出去了,花辞只能硬着头皮赞同她娘:地府说与神魂转世说是真的,比她的良心还真。
……
“小藻方才说,他杀了一个人。”情绪平复过后,花阿离眉心微蹙,询问两人一犬,“这是怎么一回事?”
“灵犀阵怎么被破了。”
花辞花藻你一言我一语,告诉他们娘亲三个邪道修士的事。
花阿离沉默半晌:“……是娘亲考虑不周。”
她以为在周围布置了法阵、她也陪在儿子女儿身边,就万无一失;谁能想到自己竟然突然悟道,还一悟就是七年?
她从前还是修真界人人称道的天才器修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可见世事际遇变幻无常。
“这些年,辛苦你们,小辞小藻。”花阿离对一双儿女说,又看向白色大狗,苦涩道,“也辛苦你了,白雪。”
短短七年,儿子女儿就从凡人修炼到了炼气九层、炼气圆满;白雪这只灵犬最是惫懒,如今也快到进阶的地步。
这些年,他们一定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所以才想尽一切办法提升实力吧?
遭遇邪道修士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很惊慌?
“下次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叫娘亲。比起提升实力,你们更重要。”花阿离挨个敲击儿女和狗子的脑门,又挨个摸摸他们的头发,“娘醒了,如今是半步元婴期,还能炼制法器,实力比一般元婴更强。小辞小藻和小雪不用过得那么辛苦。”
孩子还小,可以放松几年的。
花阿离叹道:“该报的仇,娘亲自己去报。”
“可是。”花辞抬头看向娘亲,抿抿唇,犹豫片刻,还是道,“那个人现在是化神期,而且,他越阶杀过渡劫。”
花阿离:?
花辞继续道:“娘亲现在是元婴不错,但要杀死一个化神修士,而且是实力和渡劫期相当的化神修士,很难的。”
花阿离:当然难了,难于登天,她何尝不知?
她曾经有机会的,但失败了。
修真界最毒的月见草也毒不死那个人。
“娘也会进步的。”花阿离努力不让自己的思维被儿女带偏,温柔道,“娘亲的灵脉已经修复了,比以往更加强韧,对道的理解也有提升,也早晚能步入化神。”
花辞摆摆手:“不,我不是说娘你不会进步,而是,娘,我记得你是专职器修吧?”
花阿离摸摸女儿的脑袋:“专职器修也可以很强,你不要小看法器配合的威力。”
花辞摇摇头:“我知道娘亲很强,但那个人是剑修。”
“我和花藻研究过修真界出名的战斗案例,但凡专职器修,能依靠法器杀死剑修的,都拥有足够强大的攻击、防御、和束缚法器。”
“剑修的最擅长以攻对攻,法器的攻击力必须超过他的最强攻击;防御必须强横,以免被对方一击即杀;最后剑修的遁法大都很厉害,必须先将空间封锁。”说到这里,花辞犹豫了一下,“这样算,至少攻击法器,需要……神器;其他两种法器也得是极品灵器。”
花阿离来不及惊讶于女儿的见识,她快要维持不住笑容:“现存的神器,都已经随他们的主人死去或者飞升了。”
“要炼制的话……”花藻犹豫着说,“也很难。”
花阿离:……事实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能够炼制的、最高等级的法器,也仅仅是上品灵器。
至于以物易物,也得有相同价值的物品才是——何况修真界根本没人能炼制神器。
“小辞这是劝我转修?”
女儿说的花阿离心里依稀明白,但凡她有修剑或者其他方面的天赋,也就下定决心立马转修了——器修有钱是真的有钱,实力也不差,但遇到特别强的疯子,也确实束手无策。
花藻在花辞说话之前抢先摇头,诚恳道:“不,姐姐是劝娘亲你保护好自己,不要贸然对敌,报仇的事就交给我们。”
万一她娘被那个掌教抓走放血怎么办?
花藻特别清楚他姐姐的想法:辛辛苦苦为家人修炼,后头被人偷了家,那才叫欲哭无泪。
白色大狗蹲坐一旁,欢快地摇着尾巴,狠狠地点了点脑袋表示赞同:复仇就让它和两位小主人一起来好了。
它现在进步可快了!
花阿离再也忍不住了,俯身朝一双儿女微笑:“连筑基修为都没有,就大言不惭说要杀化神,还埋汰你娘的实力,让我来看看小辞小藻到底有多强了?”
“还让我保护好自己?别自己先被人劫持,连累你娘。”
花辞花藻对视一眼,同时心道:“糟糕。”
方才还欢快摇着尾巴的白色大狗退到二十米外,默默地远离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