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记忆封印

花阿离不知道儿女的思念。

天地生机注入她的体内,修复她的灵脉,浸润她的丹田,蕴养她的神魂。

她的内府处,一颗金丹已然凝结,甚至渐渐显现元婴的虚影。

花辞花藻看来,就是他们娘亲周身气息节节攀伸,一路从筑基冲到金丹,再到更高的境界。

越来越强的灵力威压之下,姐弟法衣上的防御符文亮起淡淡的光泽,白色大狗周身也浮现一层波纹形的水灵气。

天际五色灵气凝聚、汇聚,渐渐成了片片五色祥云。

花辞花藻屏住呼吸,静静等待他们娘亲的醒来。

但花阿离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花辞缓慢地皱起眉头,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

花阿离突破成功后,在识海深处,发现一个特殊的记忆封印。

花阿离不知道封印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但封印上有花阿离熟悉的、不喜欢的气息。

气息来自花阿离儿女的生父,陆疚,花阿离过去的心上人。

花阿离喜欢过陆疚,心疼过陆疚,深爱过陆疚,后来渐渐地,她打算离开他。

下定决心之后的几天里,花阿离看着这个人就觉得内心厌恶、恶心,甚至内心深处传来隐隐的恐惧。

来不及多想,花阿离找到机会逃离他的身畔。

但这么多年,花阿离一直很困惑,她对陆疚的情绪,是怎么从决定离开、好聚好散,到了恶心恐惧的地步?

明明她只是看清他不爱她,一直在利用她啊。

记忆封印被强大的神魂之力源源不断地冲击,从摇摇欲坠到土崩瓦解仅仅过了一刻钟。

尘封已久的记忆渐渐显现。

……

那天……她踏入天剑门的后山,想要同陆疚告别。

她已经下定决心,打算离开了。

能给陆疚的,她都给了;对方大仇已报,即将登上天剑门的掌教之位,也不再需要她。

她很累。

在修真界,很多情人曾经在一起的时候山盟海誓甜甜蜜蜜,许诺陪伴对方直到大道陷落,天地倾覆;等分开时,互相指责谩骂,刀剑相向。

花阿离不愿意某一天流着眼泪、将所有付出通通摆在台面上称斤论两,指着陆疚的鼻子,骂他负心薄幸。

总归他一直没有承诺什么,所有的付出都是她心甘情愿。

感情不是付出就有回报的。何况扔掉脸面,打破自尊,就为换取一个没有心的男人的垂怜,太难看,也难堪。

所以花阿离想离开了。

灵脉寸断,大道无望,好歹她还有筑基修为,元婴神魂,自保无碍。

她计划找个灵气一般的偏远小城隐居,度过剩下的时日。

在这之前,花阿离打算先回花神宫,去见师父一面,同他好好道个歉。

是她任性,一直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她不孝。

在去后山找陆疚的路上,花阿离想了很多很多。

但那一天,陆疚并不在后山。

而花阿离在后山的山壁上,发现一个带着陆疚气息的的隐匿法阵。

怀着不知名的心情和说不清的预感,花阿离打开法阵,看到了一个山洞。

……

洞内昏暗,仿佛挂着什么东西。

积压着的、浓重至极的血腥味缓缓荡开。

花阿离神色变了。

山洞内壁挂着的不是其他,俨然是密密麻麻的、带着血迹、风干已久的尸体!

这些尸体花辞认得,是灭了陆疚满门的仇人……的满门。

……老人、中年人、青年人、少年人、小孩。

几个小孩子的脸花阿离很熟悉。

前不久,陆疚当着花阿离的面,淡淡地说稚童无辜,给他们下了记忆封印,吩咐人将他们带走,一一送养。

没想到,这些孩子还是在这里出现了,以尸体的形式。

花阿离感觉荒谬到不可思议。

……

花阿离继续往前,一路看到了陆疚的仇家、竞争者……甚至调戏过她两句的路人。

花阿离内心没有半分动容。

她觉得可笑极了。

她以为陆疚只是不爱她,未曾想到,她从来没有看清这个人。

花阿离走到山洞的尽头。

山洞的尽头是一间石室,花阿离推开石室的门。

血迹。

刑具。

折磨肉/体的、折磨神魂的。

和一具尸身。

曾与花阿离朝夕相处,对她悉心教导的人的尸身。

她的师父……

花阿离目眦尽裂。

这一刻,她终于窥见曾经心上人的全部真面目,但太晚了。

什么都来不及了。

花阿离不住地颤抖。她颤抖着收起师父的尸身,颤抖地关上石室门,颤抖着回到住处。

她颤抖着给陆疚传讯: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疚面前,她终于不抖了。

她给陆疚端来一碗灵草汤——和往常一样的灵草汤,补充灵力舒缓神魂,只是加了无色无味、针对修真者的剧毒。

花阿离看着陆疚嘴角流血、不可置信的神情;笑了起来,笑得眼角流出了血泪。

花阿离笑着引动了自爆神魂的功法。

再然后,自爆失败了。

花阿离的神魂传来剧痛,失去意识前,她看见陆疚沉沉的眼神。

醒来之后的花阿离忘掉了之前看到的一切,倒是手腕上有一道白痕,身体精血似有流失。

陆疚少见的、温柔地对她说,她有了他的孩子,等他登上掌教之位的第二日,他们举行道侣大典。

失去记忆的花阿离应该感到高兴的。

就算再迷茫,也应该有一点高兴的。

但花阿离高兴不起来,只内心隐隐觉得厌恶、恶心和恐惧。

——于是她在陆疚等临掌教之位那一天,找到机会离开了天剑门。

……

“姐!”花藻看着母亲眼下的两道血泪,慌乱道,“娘她怎么回事?”

他求助般扭头,看见灵力流动带起的清风带起姐姐的衣角。

此时此刻,花藻恍惚之间,觉得他的双生姐姐十分悲伤。

他听见花辞轻声说:“大约是想起一个仇人。”

花藻:“仇人?”

“我们的仇人是谁?身在何方?修为多少?”

花辞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而是反问:“如果有一个人,道德败坏,虚伪成性,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与娘亲有深仇大恨,还想对娘亲不利,花藻,你会杀了他吗?”

花藻不解:“当然,除魔卫道人人有责!谁想要对娘亲不利?”

“如果这个人外界名声很好,地位很高呢?”

“那也一视同仁。到底谁想要对娘亲不利?”

“如果这个人是我俩生父呢?”

“那就大义灭亲!谁想要对娘亲……等等。”

花藻猛然抬头,看向花辞;“我俩还有生父?”

接收到姐姐怪异的眼神,花藻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以为他死了呢。他这么坏?”

花辞淡淡道:“我想杀了他。”

花藻一愣。

花辞:“你要是不愿意同我一起,我可以理解,花藻。”

她深深地看着弟弟的眼睛:“但我希望你不要阻拦。”

若是阻拦,她只能与他为敌。

他是她这一世一起长大的弟弟,她不愿意闹到这个地步。

花藻与花辞对视,嘴唇微动,似乎很想说些什么。

花辞静静等待着花藻的回答。

十二岁,在修真界并不是很小的年纪。花藻看似懵懂,其实什么都懂得。

现在是摊牌的最好时机。

不是所有人都有弑父的勇气,但以花辞对弟弟的了解,他至少会承诺旁观。

但花辞还没有等到花藻的回答,花阿离醒来了。

环境中的灵气威压一瞬间消失。

两人一犬看向不远处二十多层阵法的中央。

那里,他们的母亲和主人睁开了眼睛。

两行血泪在花阿离睁眼的瞬间消散,女子的眼神平静,看似微弱的、压抑的、冰冷仇恨的火焰藏在眼神深处。

神识扫过,花阿离看见以她为中心的、二十多层防御阵。

看见瞪圆眼睛的灵犬。

看见她十一二岁的一双儿女。

花阿离微微一愣,已经是这么多年了吗?

她的十二岁的儿子花藻跌跌撞撞奔到她的怀里。

花阿离准确接住儿子,嘴角牵起,本能的微笑还没展开,就见到花藻抬起头,特别大声地说:“娘!你等我几十年,想杀什么仇家我帮你杀!”

“我今天才杀了一个人!”

花阿离:?

花阿离缓缓地、困惑地看向远处的女儿和灵犬。

白雪毛茸茸的狗脸上布满懵然。

从花辞的话到花阿离的醒来,一切太过突然,已经超出一只灵犬的承受力。

花阿离再打量女儿花辞。

花辞的脸上没有表情。

但她手心合起,轻轻捏了一个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花辞:……想揍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