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阿离不知道儿女的思念。
天地生机注入她的体内,修复她的灵脉,浸润她的丹田,蕴养她的神魂。
她的内府处,一颗金丹已然凝结,甚至渐渐显现元婴的虚影。
花辞花藻看来,就是他们娘亲周身气息节节攀伸,一路从筑基冲到金丹,再到更高的境界。
越来越强的灵力威压之下,姐弟法衣上的防御符文亮起淡淡的光泽,白色大狗周身也浮现一层波纹形的水灵气。
天际五色灵气凝聚、汇聚,渐渐成了片片五色祥云。
花辞花藻屏住呼吸,静静等待他们娘亲的醒来。
但花阿离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花辞缓慢地皱起眉头,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
花阿离突破成功后,在识海深处,发现一个特殊的记忆封印。
花阿离不知道封印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但封印上有花阿离熟悉的、不喜欢的气息。
气息来自花阿离儿女的生父,陆疚,花阿离过去的心上人。
花阿离喜欢过陆疚,心疼过陆疚,深爱过陆疚,后来渐渐地,她打算离开他。
下定决心之后的几天里,花阿离看着这个人就觉得内心厌恶、恶心,甚至内心深处传来隐隐的恐惧。
来不及多想,花阿离找到机会逃离他的身畔。
但这么多年,花阿离一直很困惑,她对陆疚的情绪,是怎么从决定离开、好聚好散,到了恶心恐惧的地步?
明明她只是看清他不爱她,一直在利用她啊。
记忆封印被强大的神魂之力源源不断地冲击,从摇摇欲坠到土崩瓦解仅仅过了一刻钟。
尘封已久的记忆渐渐显现。
……
那天……她踏入天剑门的后山,想要同陆疚告别。
她已经下定决心,打算离开了。
能给陆疚的,她都给了;对方大仇已报,即将登上天剑门的掌教之位,也不再需要她。
她很累。
在修真界,很多情人曾经在一起的时候山盟海誓甜甜蜜蜜,许诺陪伴对方直到大道陷落,天地倾覆;等分开时,互相指责谩骂,刀剑相向。
花阿离不愿意某一天流着眼泪、将所有付出通通摆在台面上称斤论两,指着陆疚的鼻子,骂他负心薄幸。
总归他一直没有承诺什么,所有的付出都是她心甘情愿。
感情不是付出就有回报的。何况扔掉脸面,打破自尊,就为换取一个没有心的男人的垂怜,太难看,也难堪。
所以花阿离想离开了。
灵脉寸断,大道无望,好歹她还有筑基修为,元婴神魂,自保无碍。
她计划找个灵气一般的偏远小城隐居,度过剩下的时日。
在这之前,花阿离打算先回花神宫,去见师父一面,同他好好道个歉。
是她任性,一直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她不孝。
在去后山找陆疚的路上,花阿离想了很多很多。
但那一天,陆疚并不在后山。
而花阿离在后山的山壁上,发现一个带着陆疚气息的的隐匿法阵。
怀着不知名的心情和说不清的预感,花阿离打开法阵,看到了一个山洞。
……
洞内昏暗,仿佛挂着什么东西。
积压着的、浓重至极的血腥味缓缓荡开。
花阿离神色变了。
山洞内壁挂着的不是其他,俨然是密密麻麻的、带着血迹、风干已久的尸体!
这些尸体花辞认得,是灭了陆疚满门的仇人……的满门。
……老人、中年人、青年人、少年人、小孩。
几个小孩子的脸花阿离很熟悉。
前不久,陆疚当着花阿离的面,淡淡地说稚童无辜,给他们下了记忆封印,吩咐人将他们带走,一一送养。
没想到,这些孩子还是在这里出现了,以尸体的形式。
花阿离感觉荒谬到不可思议。
……
花阿离继续往前,一路看到了陆疚的仇家、竞争者……甚至调戏过她两句的路人。
花阿离内心没有半分动容。
她觉得可笑极了。
她以为陆疚只是不爱她,未曾想到,她从来没有看清这个人。
花阿离走到山洞的尽头。
山洞的尽头是一间石室,花阿离推开石室的门。
血迹。
刑具。
折磨肉/体的、折磨神魂的。
和一具尸身。
曾与花阿离朝夕相处,对她悉心教导的人的尸身。
她的师父……
花阿离目眦尽裂。
这一刻,她终于窥见曾经心上人的全部真面目,但太晚了。
什么都来不及了。
花阿离不住地颤抖。她颤抖着收起师父的尸身,颤抖地关上石室门,颤抖着回到住处。
她颤抖着给陆疚传讯: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疚面前,她终于不抖了。
她给陆疚端来一碗灵草汤——和往常一样的灵草汤,补充灵力舒缓神魂,只是加了无色无味、针对修真者的剧毒。
花阿离看着陆疚嘴角流血、不可置信的神情;笑了起来,笑得眼角流出了血泪。
花阿离笑着引动了自爆神魂的功法。
再然后,自爆失败了。
花阿离的神魂传来剧痛,失去意识前,她看见陆疚沉沉的眼神。
醒来之后的花阿离忘掉了之前看到的一切,倒是手腕上有一道白痕,身体精血似有流失。
陆疚少见的、温柔地对她说,她有了他的孩子,等他登上掌教之位的第二日,他们举行道侣大典。
失去记忆的花阿离应该感到高兴的。
就算再迷茫,也应该有一点高兴的。
但花阿离高兴不起来,只内心隐隐觉得厌恶、恶心和恐惧。
——于是她在陆疚等临掌教之位那一天,找到机会离开了天剑门。
……
“姐!”花藻看着母亲眼下的两道血泪,慌乱道,“娘她怎么回事?”
他求助般扭头,看见灵力流动带起的清风带起姐姐的衣角。
此时此刻,花藻恍惚之间,觉得他的双生姐姐十分悲伤。
他听见花辞轻声说:“大约是想起一个仇人。”
花藻:“仇人?”
“我们的仇人是谁?身在何方?修为多少?”
花辞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而是反问:“如果有一个人,道德败坏,虚伪成性,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与娘亲有深仇大恨,还想对娘亲不利,花藻,你会杀了他吗?”
花藻不解:“当然,除魔卫道人人有责!谁想要对娘亲不利?”
“如果这个人外界名声很好,地位很高呢?”
“那也一视同仁。到底谁想要对娘亲不利?”
“如果这个人是我俩生父呢?”
“那就大义灭亲!谁想要对娘亲……等等。”
花藻猛然抬头,看向花辞;“我俩还有生父?”
接收到姐姐怪异的眼神,花藻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以为他死了呢。他这么坏?”
花辞淡淡道:“我想杀了他。”
花藻一愣。
花辞:“你要是不愿意同我一起,我可以理解,花藻。”
她深深地看着弟弟的眼睛:“但我希望你不要阻拦。”
若是阻拦,她只能与他为敌。
他是她这一世一起长大的弟弟,她不愿意闹到这个地步。
花藻与花辞对视,嘴唇微动,似乎很想说些什么。
花辞静静等待着花藻的回答。
十二岁,在修真界并不是很小的年纪。花藻看似懵懂,其实什么都懂得。
现在是摊牌的最好时机。
不是所有人都有弑父的勇气,但以花辞对弟弟的了解,他至少会承诺旁观。
但花辞还没有等到花藻的回答,花阿离醒来了。
环境中的灵气威压一瞬间消失。
两人一犬看向不远处二十多层阵法的中央。
那里,他们的母亲和主人睁开了眼睛。
两行血泪在花阿离睁眼的瞬间消散,女子的眼神平静,看似微弱的、压抑的、冰冷仇恨的火焰藏在眼神深处。
神识扫过,花阿离看见以她为中心的、二十多层防御阵。
看见瞪圆眼睛的灵犬。
看见她十一二岁的一双儿女。
花阿离微微一愣,已经是这么多年了吗?
她的十二岁的儿子花藻跌跌撞撞奔到她的怀里。
花阿离准确接住儿子,嘴角牵起,本能的微笑还没展开,就见到花藻抬起头,特别大声地说:“娘!你等我几十年,想杀什么仇家我帮你杀!”
“我今天才杀了一个人!”
花阿离:?
花阿离缓缓地、困惑地看向远处的女儿和灵犬。
白雪毛茸茸的狗脸上布满懵然。
从花辞的话到花阿离的醒来,一切太过突然,已经超出一只灵犬的承受力。
花阿离再打量女儿花辞。
花辞的脸上没有表情。
但她手心合起,轻轻捏了一个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花辞:……想揍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