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和十九年隆冬,眼看着春天都快到了,今年却一片雪花都未曾落下。
东六所。
红蔻端着刚刚灌好的汤婆子,轻手轻脚走进寝室,就看到之前还发高烧,烧的昏过去的殿下居然醒了。虽然两颊和眼角因为高烧像涂了胭脂一般红艳艳的,可眼神却是清明的。
“殿下,你醒啦!”红蔻惊喜极了,快步上前,把汤婆子塞进被褥里。
“殿下?”
“殿……下?”
红蔻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烧太久,烧坏了脑子?
闻骁歪着头,看了红蔻好一会儿,把人看的不自在了,才回过神似的,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来,轻声道:“是红蔻啊。”
“……是。”
红蔻直觉有哪里不对,殿下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可眼前的人明明就是自家殿下啊。
闻骁左看右看,也没法想象自家这个黄毛小丫头,居然真的会在她‘死后’迅速成长起来,遵照她的安排接手了她遗留下来的势力,把裴家搅的天翻地覆,给裴夙和苏月柠绝美爱情之路上添了数不清的堵。
她在‘死前’虽然做了各种安排,可再事无巨细的安排终究是要人去执行的。那时候,她命不久矣,只不过做出最后的挣扎而已。
没想到红蔻居然真的按照她的安排,一丝不苟拼了性命地去做,最后不但成功把刚刚篡位成功的裴家给剐了个干净,还成了战功赫赫的女将军。
“好丫头。”
她伸手摸了摸红蔻软嘟嘟的腮帮子,光滑的,还没有日后被火把烫出来坑坑洼洼的疤痕。
“殿下?”
闻骁抓住红蔻的手,一双眼清凌凌地看着她,问:“你可敢为我杀人?”
“我敢。”红蔻应了,仿佛闻骁不是让她去杀人,而是去杀鸡一样,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问我让你杀谁?”
“我是殿下的丫头,无论殿下想让谁死,我便是豁出命去,也要替殿下达成愿望。”
瘦巴巴的小丫头理所当然极了,就像在说日升月落,春去秋来这样亘古不变的天地至理一般。
啊,果然是红蔻,自己的傻红蔻呢。
闻骁看着这丫头憨敦敦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直到此刻,闻骁才切切实实确定自己是真的重生回来了,回到了一切悲剧刚刚开启的十六岁。
红蔻只觉得自己殿下那只手烫的像烙铁一般,她赶忙抬手往闻骁额头上一搭,哎呀,滚烫!
她赶忙跑过去把一直温着的姜汤倒了一大碗,颠颠地送到闻骁嘴边。
“殿下,你先把这一大碗浓浓的姜汤都喝了,再包上被子发一发汗,肯定就舒服多了。”
见闻骁接过了汤碗,她又颠颠儿地跑去把点心匣子抱了过来,跟哄孩子似的:“殿下,你屏住气一口喝了,我就给你吃好东西。喏,您最爱吃的雪乳酥,您把姜汤喝了,我就让您吃两块甜甜嘴。”
“把那个给我。”
闻骁接过点心匣子,翻捡着里面的点心,“玉露团,巨胜奴,金银夹花,金铃炙,豆香儿,雪乳酥……”
看着这些精致的点心,闻骁的表情格外微妙。
许是小时候差点被活活饿死在冷宫里的痛苦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她对吃食格外执着,这才被人住机会钻了空子。
上辈子,闻骁本以为是自己时运不济,棋差一招才会落得功败垂成,愿赌服输,她认了。
可是,在她死后看到了一本以裴夙和苏月柠为主角的小说。
闻骁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时运不济,更不是她不够聪明能干,而是她不过人家故事里的一个丑角配角,注定了要成为人家绝美爱情的踏脚石,注定了是要输给裴夙的。
“呵……”
想到这些,闻骁咬紧牙关,努力抵御着高热带来的疲惫和思绪迟钝,让自己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
“这点心看着很新鲜,我病了的这两天,尚御监还是每日不间断送点心过来?”
“……是的,殿下。”
便是憨乎乎如红蔻,那也是在这宫闱中挣命了小十年的人了。主子虽然没有明说,但她还是心里隐隐绰绰明白了些什么。
“我记得你收徕了一个尚御监的小太监,可用吗?”
“可用!”
红蔻斩钉截铁地应了,“来宝是个聪明的,但为人重情知恩,我于他有救命之恩。”
“而且,他一家子都死绝了,我认了他当弟弟,说好等日后我成亲生了孩子,会过继给他一个,续他家的香火,给他养老送终打幡摔盆。”
闻骁心说,红蔻不愧是日后能当上女将军的人,虽然现在还稚嫩,可这对症下药谋人心的手段,已经有那么点意思了。
“听说五皇子最近苦练骑射,怕是辛苦极了。”
闻骁自觉她这个当妹妹的,怎么能不关怀体贴几分辛苦的兄长,这么好吃的点心,她可不能一个人独享。
“你告诉来宝,让他接下来几天,都要想法子把给我的那份点心跟五皇子的交换一下。”
红蔻很干脆地应了。
闻骁食指轻轻地叩着匣子,笑了起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闻骁决定给裴夙送上一份厚厚的大礼,希望裴夙能够喜欢她的这份大礼。
疾转的心思一旦停下来,困意和疲惫如同泥潭一般,再度缠绕了上来,让闻骁恨不能一闭眼就昏睡过去。
可她现在还不能睡!
红蔻放好东西,一扭头,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闻骁抬起手,恶狠狠地在手腕上咔嚓就是一口,殷红的鲜血顺着雪白的腕子滴答答往下流,可见咬的有多狠。
可怪异的是纵使把自己咬的这么狠,闻骁的表情却透露出几分轻松,甚至是在笑着的。
“您,您这是……”
“去,给我把那瓶白蔹送来的烧酒拿来!”
“啊,哦,好,我这就去!”
红蔻扎着手有些慌张地跑去花厅的百宝格里,拿到了闻骁需要的烧酒。
闻骁用完好的那只手用力将腕子上的伤口撑开撑大,命令红蔻:“倒!”
红蔻有些迟疑地提醒:“殿下,伤口沾,沾酒要疼死过去的。”
“倒!只要我不喊停,你就一直倒,一定要保证我伤口里每一处,都被烧酒冲洗了又冲洗,懂吗?”
闻骁认真地看着红蔻,一字一顿地下命令。
“是。”
红蔻自来是不会违背闻骁的命令的,哪怕闻骁让她立刻饮刀自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清澈的酒液汨汨流出,洒落在鲜血长流的伤口上,激的伤口处的皮肉不住收缩颤抖。可闻骁却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来,只是微微地蹙起眉头而已。
当一小坛子烧酒彻底浇完,闻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可不是疯了,高热不但让她浑身酸痛无力,反应迟钝,还带来铺天盖地的困意,如同海浪一般不停催促她放松心神,昏睡过去。
但她现在不能睡。
她还要等一个人,一个让她扭转未来局势,至关重要的无名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