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被禁锢在冯铮身前的肖瑶,并未看见他受了伤,而站在一旁的小警员惊呼了一声,却又立即在冯铮警告的眼神下闭了嘴。
“你开车带肖瑶回去。”
听到冯铮的话,小警员立即上前,托着三步一回头的肖瑶离开。两人换好衣服上车的时候,冯铮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肖瑶摇下车窗说:“冯队!你不和我们回去吗?!”
冯铮唇色有些白,他挑眉说:“怎么?舍不得我?”
“你!”
肖瑶翻着白眼让小警员迅速开车,小警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半句话都没有地一脚油门就窜了出去。肖瑶懊恼地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渺小的冯队,瞪了身边的小警员一眼说:“你平时磨磨蹭蹭的,这时候倒是利索了起来。”
小警员嘿嘿一笑,却是想着,要是再不快点,耍帅的冯队怕是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
医院内,心有余悸的陈勇绕了半天路,也没找到吸烟室,手里的手机却是再次响起。
他立即接了起来,电话那头却是个陌生女人略显刻薄的声音。
她说:“你是谁啊?白天的时候,怎么打了那么多通电话?”
陈勇皱了一下眉头,看向手机上显示的号码,眉毛一松,原来是林歆晾家长的号码。
经过护士指引,陈勇捏着烟走进了男厕。
见只有一个门关着,陈勇敲了敲,听到了里面任青的回应,他这才将手机开成了免提,一边点燃一支烟,一边开口说:“我是仙玉山风景区的民警。”
“啊?”电话那头疑惑了一下才说:“什么事?”
陈勇翻着笔录,拿出笔记录着说:“你家女儿出事了,在仙玉山风景区医院里住院,我们需要你们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才嫌弃地说:“林歆晾?她能出什么事?她们学校不是在那边组织了个什么夏令营!”
旁边有个男人补充说:“报名的钱还是她偷我的呢!”
陈勇对于这有些不同寻常的家长反应,没太在意。毕竟能让一个才十八岁的孩子去跳河,本就该是个不太正常的家庭。
对付这样的人,很简单。
陈勇吐了口烟说:“今天下午有人弄伤了你们姑娘,对方想要协商赔偿。你们姑娘的意思是不接受经济补偿,要让对方……”
陈勇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的女人突然焦急又谄媚地说:“哎呀!这傻姑娘!他们能赔多少钱!我们是父母,我们说了才算!”
“我这姑娘受了伤,可是要好好赔偿的!”
“那个你刚才说在哪个医院来着?我们这就赶过来!”
“嘟嘟嘟——”
林歆晾的母亲愣了一会,连忙招呼正穿裤子的丈夫说:“林遥,电话咋被挂断了?”
林遥提着裤子,不耐烦地说:“还能是哪个医院,那风景区里就一个医院。你赶紧把林逸哄睡了,咱俩快去!”
被丈夫数落的赵英英一点也没有怒气,乐滋滋地去了儿子的房间。
窗台上的手机,被任青修长而苍白的手按灭了,陈勇手上的烟一抖。
任青闻着烟味闷咳了几声,陈勇不好意思地掐灭了烟。
沉默了一下,陈勇才说:“那是她妈,拦不住的。”
走回了水池边,任青拧开水龙头,沁凉的水冲刷而下,他拘起一把拍在了脸上。
僵寒敲醒了任青有些混沌的神经,他双手支撑着水台,抬起头来缓声说:“我现在,就去给那孩子办理转院。”
镜子里掩映着任青的面容,冷似冰霜,他淡漠的眉眼深处似乎潜藏着一只困兽。
他十年前就该这样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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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当林然和任青赶到的时候,苏小小的家门大开着。
一个女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年幼的男孩,一只手扬在半空中。苏小小的脸倾向一边,身子跟着趔趄了一下。
苏小小手里正攥着一个尖锐的玻璃碎片,血水顺着指缝滴落在狼藉的地面上。她的面容被垂落的发丝遮掩着,看不清晰神情。
“钱已经给你了。”苏小小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那女人仔细地检查了怀里的男孩,这才厌恶地斥责说:“别以为拿出点钱来,就高人一等!是你欠我们的!”
“你那从小就骚媚的样子,看见你,我就想吐!”
苏小小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微微站直了身子。脚下被玻璃碎片割伤也毫无感觉,她只是无力地说:“拿了钱就走吧。”
那女人看见来了两个男人,冷笑一声:“哟!都说娱乐圈不太干净,你能耐啊,招惹两个!”
“真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你小时候……”
一直不为所动的苏小小,这个时候却是浑身一抖,抬起头来,满眼的不可置信。她破音地,嘶吼着人生最初,她无需学习,就会说的那个词汇。
“妈——!!!”
那女人一愣,似乎是早就忘记了,她是面前这个女孩的母亲。她不情愿地住了嘴,小心地抱着怀里的孩子,扬长而去。
苏小小静默了一会,才抬起头来,歪头笑着说:“让你们看笑话了。”
当时那张欲哭无泪的素白小脸,和苏小小脸颊上那殷红的五指印,以及她空洞而晦暗的双眸。曾无数次夹杂着她的一句话,成为这十年来,任青的梦魇。
“她是我妈,拦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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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拦,怎么知道拦不住?”
任青又掬了把透心凉的水,拍在脸上,甩甩手走了出去。走到半路,任青示意去办理转院手续,陈勇凝眉看向任青,笑着说:“你变了。”
任青一顿,侧眸回首,寡淡的脸上闪过一丝坦然,他说:“陈警官,你也变了。”
陈勇站得笔直,习惯性地军姿依旧标准,立在瘦长的走廊里,目光远眺。任青似乎是觉察到对方目光的下移,正扫向自己的腿,才恍然说:“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
陈勇略有些欣慰,直走过来朗声说:“我帮你把转院材料准备好吧。”
陈勇的步伐有些跛,笔挺的身子随着走动有些东倒西斜。
任青一愣,这才发觉陈勇竟是瘸了。
陈勇将资料交给护士,扭身走回来的时候,从任青的神情里看出了他的惊讶。
“警察嘛,受点伤很平常的。”
“你先办理,我进去看看情况。”
陈勇与任青擦肩而过,依旧洒脱,言语里没有怅惋,更无难过。
头顶的白炽灯照射出来陈勇的身影,一摇一摆,忽高忽低,像是一个会舞动的小丑。可他步步生风,脚下生根,走得坚定又平稳。
警用皮鞋敲击着瓷砖地面,传来颇有节奏的回响。
任青收回视线,淡笑着拿起了签字的笔,突然想起十年前,陈勇那张阴郁且毫无生机的脸。
如果灾难和苦厄甚至是光阴终将夺走一些什么,任青想,那也一定会留下一些什么。
比如陈勇的笑容。
比如任青的果决。
笔尖落在纸页上,留下轻叹一般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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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孙莉莉仔细观察着病床上的孩子,惊异于对方身上的伤势,又恨铁不成钢地拽了一下绿毛女孩说:“我这妹妹是有些叛逆,但本性不坏的。”
孙蕊蕊挣扎了一下,退离床边半步,死也不松口说句人话。
孙莉莉笑脸陪得有些僵,推了一下孙蕊蕊,却换回来一个回头怒瞪。孙莉莉冷笑一声,高跟鞋一抬,直接踢在孙蕊蕊的小腿上!
孙蕊蕊双腿一软就整个人往前一倒,鼻子直接磕在了床铺上,一下子血流如注!
苏小小吓得一呆。
胡青青也是差点没跳起来。
孙莉莉怒喝说:“还不给我道歉!”
孙蕊蕊闷不吭声,双手捂着滋滋冒血的鼻子,和病床上的林歆晾大眼瞪小眼。
直到从林歆晾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情,孙蕊蕊才猛地站起了身子。她大步冲出病房,差点就和开门进来的陈勇撞个正着。
“这孩子怎么流鼻血了?”
陈勇纳闷地揉了揉头发说:“林歆晾的父母愿意和你进行协商,我把电话留给你。”
孙莉莉皱眉侧头,看向病床上惨兮兮的孩子,有些不情愿地拿出手机记录号码。苏小小倒在病床上,听到陈警官的话,也是冷笑一声。
林歆晾从出事到现在,她的父母哪怕是远在天边,也早该到医院了。结果一整天也没见到人影,倒是有钱拿的时候分外积极。
不过,苏小小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父母,她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觉得恶心。
病床边的胡青青默默打开手机搜索着什么,她看着陈勇半晌,总觉得有些眼熟。
苏小小侧头,看向胡青青,心想终于可以问一问她尸体的事情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门口就涌进来几个护士和医生,以及一张担架。苏小小莫名地就被连人带毯子,抬到了担架上,眼见着离胡青青越来越远!
“哎?!”苏小小愣了一下说:“我这是要去哪儿?”
走进来的医生只对陈勇说:“陈警官,林歆晾可以转院,她的病例一并转走。”
转院???
苏小小慌张地看向胡青青,却只见胡青青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个手帕,挥动着说:“想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苏小小勉强移动着脑袋,想要挣扎起来,却是被一只清凉的手按了回去。
任青清冷的声线,在苏小小头顶响起。
“别乱动。”
!!!!
苏小小缓缓昂头,便看到了任青那瘦削的下巴,以及他望过来的清冷目光。水渍润湿了任青清远的眉眼,沈腰潘鬓,五官灼人。
“跟我走。”
任青独有的清冽嗓音,穿透时空,敲打在苏小小的耳畔,让她颤了一下。一觉醒来独自面对莫名状况,一直冷静自持的苏小小,在这一刻塌软下来。
她缓缓躺好,仰视着任青的脸,一时恍惚。
所有的防备和强装的冷静,在顷刻间瓦解。
再回神时,月色与夜空充斥视野,苏小小连忙说:“我的抽屉里还有钱,麻烦帮我带上。”
任青点了点头,却一直护着她的担架,跟到救护车边才转身上楼。
林顾之一眼就看到了担架上的林歆晾,扔下还在盘问他的林然,跑了几步过来说:“林歆晾你要去哪?”
苏小小认出是送钱男孩,立即说:“我要转院了,你的钱……”
林然突然探头,那张笑得贼兮兮的脸,便伸到了苏小小的眼前,他说:“哟!问了半天都不说,原来是拿来赠与美人了?”
暗夜,皎月。
八月的微风吹扬起林然的短发,他笑起来的唇边是若隐若现的梨涡。还有那微弯的桃花眼,娇俏的睫毛,全都撞进了苏小小的瞳孔里。
林然还是那个死样子。
身后,有条不紊的脚步声,苏小小又昂起了头,楼梯拐角处露出了任青修长的身影。感受到目光,任青愣了一下,摇了摇手上的钱,然后冷着张脸说:“拿回来了。”
任青还是那个死样子。
苏小小突然笑了,墨黑色的瞳仁里缀满了星星。明明在她的思绪里,前几天才见过的人,却让她生出一种感慨。
哪怕是在她死后的第十年,她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是该相遇的人总还是会相遇。
时间就是这样在残忍中,又渗透着独有的温柔。
苏小小看了看任青,又看了看林然,扑哧一声笑了。
这两人在她死后,活得还真是滋润。年龄一大把了,身材保持得倒是不错,皮肤细腻得有点不像话,音容笑貌都在传达着——苏小小死与不死,对他们全然没什么影响。
还真是人心凉薄啊!
苏小小被气笑了,暖风浮动,任青与林然静立身边,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十年、生死。
似乎在他们的生命中,从未有过什么意外与遗憾,他们活得这样鲜活与美好。
不知为何,苏小小能看到他们过得居然不错,没有被她的死亡困倦,竟也觉得挺好。
苏小小如释重负般,终于由衷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