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声再见

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车载电台里突然响起了张震岳的《再见》:“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

“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坐在车内的任青和林然猛地一僵,司机连忙切换了频道。

他们的车,从宽敞大路转向狭窄的胡同,在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门口泊停。

任青坐在车内,望着小店的神情有一丝恍惚。

仿佛眼前那扇掉了漆的铁门,会被喝得有些迷糊的苏小小推开。

她的脸色绯红,原本笑眯眯的眼睛,在看清他的瞬间一下子就装满了脾气。她会跺着脚,伸出短而可爱的手指,对着任青说:“怎么是你?林然怎么又把你给带来了!”

任青闭了闭眼睛,推开了车门。

车外是暖风吹动铁门的吱呀声,是林然那句:“和从前一样。”

可他们又都知道,这个世界,再也无法和从前一样了。

————

日渐黄昏,狭窄的巷口,一家小店,两个相对而坐的人。胡青青抽走任青签名的本子,转而递过来的手机上,就显示着这样一张照片。

那并不是娱乐新闻上的报道,而是来自于胡青青的私人微信。

照片上,任青和林然的侧影,即便是拍得有些模糊,可苏小小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是谁。

这两个人,似乎都被时间眷顾着,容貌和身材都没有太大改变。

见林歆晾的确神色有变,胡青青误入歧途的思维,更往前走了几步。颇有打破年龄代沟,终于获得十八岁叛逆高中生青睐的骄傲。

胡青青挑眉说:“这就是我刚拿到的一手材料!”

“一会且看姐姐我,如何把他们送上热搜第一!”

胡青青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写着稿子,可是写了一会却是顿住了,她懊恼地嘟囔说:“总觉得欠点火候……”

苏小小眨了眨眼睛,目睹着最痛恨的娱记,在自己眼前办公。

而胡青青还抽空回着微信。

胡青青:小黄!你教的办法果然好用啊!

小黄:骄傲jpg.

胡青青:林歆晾这小丫头不仅认识任青,好像林然也认识。

小黄:What?!

胡青青:待我和她混熟。

小黄:OK!!!

胡青青尽量收敛着自己本身的性格,冒着傻气地看向林歆晾说:“你和任青的事,真不能分享分享?”

“我可是给钱的!”

苏小小眼角抽动,突然有点怀念之前不苟言笑的那个胡青青。

见林歆晾不为所动,胡青青纵肩,自言自语说:“林然白天才办理完离婚手续。”

“晚上就迫不及待地跑去见任青。”

胡青青摸了摸下巴,转头看着林歆晾说:“你和任青真没啥特殊关系?”

“那就这么定了!”

胡青青脑子里灵光一闪,迅速在笔记本上键入:娱乐圈高岭之花的禁忌之恋!

“洁身自好的冷面影帝,游戏花丛的妖孽高门。”

“啧!这CP!绝了!”

绝了。

是绝了。

苏小小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对一旁胡青青眼冒金光,手指翻飞,看图说话就能旖旎漫天的场景,选择眼不见为净。

“禁忌之恋,旧情复燃,冲破阻隔!”

胡青青敲击发送键,挑眉说:“这个切入点,肯定可以爆火!”

————

与此同时,真正爆火,且浓烟肆意,火光冲天的308国道上。

爆炸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地,正从对讲机里缓缓传来。

冯铮只留下一句:“林然可没表面那么简单。”

便再无通话。

肖瑶低头看着林然的资料,这个举国闻名的富二代渣男,自然是简单不到哪里去。可是越仔细阅读,却越能发现,人果然是无法只用流言蜚语,就能拼凑成形的。

人,都太过复杂了。

包括,被口诛笔伐的渣男。

肖瑶看到某条资料文字,猛地瞪大了眼睛,却在这时,手机嗡鸣响起,让她回过了神。

“肖瑶!冯队的手机打不通!”

“龙城别墅这边出现了新的情况!你转述一下。”

电话那头的警员语速很快,周围的环境也非常嘈杂,他说:“张泽一自从离开龙城后,管家与花农守着别墅,就在刚才他们分别甩开了警察的追踪!”

“今天果然是过不太平了!”

肖瑶一愣,望向前方,诡异的连环车祸,奋勇奔向火场的救援人员,生死未卜的张泽一。龙城别墅,突然消失踪迹的花农和管家。

河岸上与苏小小尸体被发现时间一致的浮尸,8月20日,013连环杀人案的十周年祭。

果然是不能太平,注定要发生太多事情的。

惊慌抬头间,肖瑶手上的资料凌乱散落,属于林然的证件照掩映其中。

他的表情空洞而阴霾。

————

空荡的小巷深处,斑驳的木桌上,林然放下啤酒杯。明明是个离了婚的人,可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却一直戴着戒指。

纤细而普通,却有两枚。

任青收回炙热的视线,指尖揉搓着一直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倒了一杯酒。

林然也下意识地搓揉着对戒,视野里跌荡的却是十年前,当法医将透明密封袋递过来时,女戒的晦暗与寒凉。

“除了衣物,苏小小就只戴着这枚戒指。”

“任青说,该把它交还给你。”

被阻拦在外,不能去见苏小小的林然,僵着身子,伸出手来,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一直戴着相同款式的男戒。

双手接着那枚瘦小的戒指,竟是让林然沉重得肩头都抖动了起来。

他紧咬着下唇,克制着崩溃的情绪,转身就夺门而出。

林家的保镖走上前来,提醒说:“到拍摄结婚照的约定时间了。”

林然荒唐一笑,挥开身前的人,走出满是哭声的停尸冷库。他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他撞倒了擦肩而过的路人,他才茫然停下了脚步。

站在未曾来过的街区,林然像是个迷了路的孩童,慌乱地搜寻着熟悉的景象。

宽大的街道、灰白的马路、高耸的林木、规整的人行道。

行色匆匆的路人、光洁闪亮的店铺、变换颜色的交通灯。

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他妈的——还是原来该有的样子……

却再也没有了苏小小。

再也没有了。

“你瞎啊——!”

跌倒的路人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指着僵在一边半句道歉都没有的人,抬手就推了一下。

林然脚下一踉跄,慌忙侧转过来的脸上泪迹斑斑,嘴角似哭似笑。路人原本怨愤的脸瞬间呆住,唇边一抖,莫名跟着鼻子一酸,递过来一张纸巾说:“我刚失业,你呢?”

林然的视线缓缓恢复聚焦,他眨了下眼睛,泪水滂沱而下。在模糊的视野里,他从手里已经攥出汗的密封袋内,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拿了出来,虔诚地戴在手上。

指上冰凉的触感,却让林然再也无法自持地,轰然蹲下了身子。

在汹涌人潮里,热火朝天的夏末初秋,人高马大的林然蹲在地上,他昂着头扯开了喉咙,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哽咽嚎啕地说:“我失……”

“我失去了一个人!”

林然拼命按压着双眼的手上,两枚戒指在无名指上靠近合并,严丝合缝。那是婚戒设计师最精心的谋划,诉说着最隐秘的祝福——永结同心。

永结同心吗?

林然指尖摩擦在对戒上,慢慢回神,殷红的眸子看向任青说:“是我不配。”

任青手上握着酒杯,目光投掷在狭长小巷的镜头,嗓音清冷地说:“林然,你今天想告诉我什么?”

林然说:“你当年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全部?”

任青气笑了一般,转过脸来,看向一脸赤诚的林然,清淡开口说:“包括你当年隐瞒的口供?”

一时静谧,林然的指尖在玻璃杯上重重研磨。

“只要你问,我就全都告诉你。”

林然的回答掷地有声,任青浅水微澜的眸子却森寒入骨,冷冰冰地开口说:“警方公开的部分笔录里,你就是嫌疑人之一……”

“不是我!”林然在任青还未提问时,就矢口否认。

他再次强调说:“不是我!”

任青低垂视线,看向手里的酒,黄白分明,气泡涌动。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说:“你那天的不在场证明,很完美。”

任青说完,伸手摸到旁边的啤酒瓶,直接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底朝天。

林然的指尖敲击了一下杯沿,侧头说:“我只怀疑过郭宇昂。”

任青皱眉,缓缓放下空了的啤酒瓶,歪头看向林然。

林然用筷子夹着小菜,一边说:“在对外公布恋情后,她一直忙着电影杀青,只有郭宇昂在她身边。”

“那她会去哪里,遇见谁,郭宇昂竟然是一问三不知。”

林然颓败一般放下筷子,盯着小碟子上习惯性地挑拣出来的姜末,惨笑着说:“他还让我骗你。”

任青凝眉看着林然。

林然几瓶酒下肚,已见醉态,无所畏惧地说:“我去给她收拾遗物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满满一屋子——!”

“满满一屋子全是你的画像!”

林然双臂大敞,画了个宇宙的规模,才看向任青说:“郭宇昂却叫我闭嘴!”

“他叫我闭嘴!!!”

————

苏小小的老房子位于市中心,是个老旧的小洋楼,独门独户三层院落。当时的林然一身缟素地下了车,走入那满是苏小小气息的房子,第一次步入三楼。

薄荷绿的木门,奶黄色的门帘,微风一阵油彩的芬芳就扑面而来。

林然带着素白的手套,跟着佣人的指引,想要从苏小小的画室里寻一幅她的自画像。却没想到,门开的刹那,林然的确看到了满屋子的人像,却都是任青的模样。

校门外穿着校服的任青、镜头里淋漓表演的任青、书店里垂头阅读的任青。

那明明是苏小小的画室,去没有半点苏小小的影子,全然属于一个叫任青的人。

林然身上颤动,堪堪靠向一边的门框,屏退佣人。

他深深呼吸着空气,又怅然吐出,最后才敢步入屋内,走向正中央盖着苫布的支架。

亚麻质地的布随着拉动跌落,露出了里面任青的睡颜,画面里的陈设与任青家里别无二致,画作只完成到一半。

哗啦——

咣当——

林然粗喘着气,奋力翻找着满屋的角落,却翻找不出一丝一毫自己的痕迹。这是一间独属于苏小小,又独属于任青的空间。

林然睚眦俱裂地嘶吼着,猛烈地咳嗽着,最后变成一声哀鸣。

他偷偷爱着的人,一直偷偷爱着任青。

林然惨笑着,癫狂着,最后想要直冲到任青面前,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可当林然冲下楼梯,却被郭宇昂拦住了去路。

“你堵着我做什么?!”

郭宇昂盯着林然说:“若你想让任青死,现在你就去说吧。”

林然一梗,怒极攻心地吼着说:“那苏小小呢?!活着不能说,死了也要忍着吗?!”

明明该悲戚林然自己那无疾而终的爱情,可话到嘴边,却都变成了替苏小小的打抱不平。

————

林然闷头又喝光了一瓶啤酒,开口说:“已经死了几个与013案件有关的人了。”

“搞不好什么时候,咔嚓,我也死了。”

“我怕我没脸去见她。”

“她该是……”林然看向一旁僵直坐着的任青,笑着说:“想让你知道的。”

“她爱你。”

“爱得隐秘又大胆。”

在苏小小死后第十年的忌日夜晚,任青颤抖着手抓起酒杯,昂起了头。

囫囵吞咽酒水的声响,在狭仄的小巷中回荡。

两人相对无言,一杯又一杯地闷头喝着酒。

任青的酒量本就不好,一杯就醉。

喝着喝着,任青的面色已经泛起了红,眼神也开始迷离。他看向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清冷的眉眼微微弯了起来。

一直没给过林然笑脸的任青,此时却对着空气笑得很甜。可瞬间任青又佯装着冷淡,冷眉竖眼地夺过桌上酒瓶,挑衅地说:“就不给你!”

突兀的一句话,前言不搭后语。

却一时间,让整个小巷静谧无声。

任青对着空荡荡的位置说的那句,显然是醉酒后的胡话。林然却猛一转头,他看向空无一人的斜前方——那是苏小小生前最喜欢坐的位置。

每次三人窝在这里偷喝酒,苏小小和任青总是会为了争一口酒,而闹得好不消停。

“林然!你看!”

苏小小蔑视地指了指被抢走的酒瓶说:“他根本就不能喝酒,怎么每次都非要抢我的!”

林然咧嘴一笑,将自己的酒瓶推给苏小小说:“喝我的。”

苏小小深吸一口气,打算退一步海阔天空,伸手拿起林然的酒瓶。刚要倒酒,手上一脱力,酒瓶子就再次被任青给抢走了!

“任青!”苏小小怒喝一声。

任青却抬起清冷的眉眼,望着苏小小笑着挑衅说:“就不给你!”

唔!

林然一把就捂住了自己略带颤抖的唇,看向此时略带得逞而晃荡着酒瓶的任青。

唇边泻出一丝嗡鸣,林然捂着嘴的手更重了几分力度。

他生怕吵醒了,任青那有着苏小小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