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三次朝会

这天早上,太阳刚升起来,随行官兵扯下了遮在连夜从宜州赶到京城的囚车上的毡布,里面的人因突然出现的亮光一刺,紧闭着眼,好一会儿,那人才恢复过来。

囚车里的人正是郑永明在宜州抓到的那个中年男子,裴伯彦的亲信,户部一名主事,方白。

随着囚车一起到京城的,还有郑永明重新写好的一份奏疏,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此刻,那份奏疏正揣在信差的衣襟里,就等着将其递到宫里……

又是一次朝会,萧瑜依旧坐在她的位子上,郑永明的奏疏已顺利呈了上来,朝堂上的人都已知道事情原委,现在正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场景。

且不论郑永明以前态度如何,怎么拿到的这个证据,现在的重点是裴伯彦恶意挑起民变,这才是真正的大罪。

长公主一方当然是竭尽全力想弹劾裴伯彦,裴伯彦一倒,于公,萧瑜一方的赢面会更大;于私,户部尚书这个位子空出来,他们也有了上升的机会。

保皇党一方虽知道裴伯彦犯了大错,但他们又深知,一旦裴伯彦倒了,保皇党的势力就会急剧缩水,如今又是皇位交接的特殊时期,容不得半点差错。

说白了,只要裴伯彦没真的领兵造反,保皇党的人都得尽全力保下他。

极动即是极静,于是,两方的剑拔弩张让朝堂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随后,沉默被一声轻笑打破,戏开场了。

萧瑜理了理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施施然道:“郑大人在奏疏上说抓到了散布宜州流言,挑起宜州民变的人。正巧抓回来的这人竟是裴尚书的亲随。裴尚书,囚车里的人,你可认识?”

裴伯彦深呼一口气,方消解了一丝紧张,他走到殿中,深深一拜:“臣虽认识方白,但臣以为,仅凭这些,不能说明什么,人常言,知人知面不知心,臣虽与他认识,但他心里想什么,又做了什么,臣确实不清楚。”

萧瑜笑:“裴大人的意思,是你一点错也没有?”

“臣有错。”裴伯彦正色道:“方白隶属户部,臣识人不清,没能看出他的狼子野心,故臣恳请皇上降罪,处罚臣的不辨是非,这样臣心里也能好受些。”

裴伯彦打定主意自己和方白没关系,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最多也就是个失察之罪,无伤大雅。

这时,裴伯彦身后不远处一个官员站出来帮腔,这人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张重卿,着绯红色官服,属保皇党一方。

张重卿道:“如今主事方白已押解进京,臣今早已派人接收方白入狱,想来不过几天,就能审出真正真相。”

长公主一党的官员不屑一笑,方白只是一名主事,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能搅动宜州风云,这事不是他的上司裴伯彦做的,还能是谁?

可真相就在这里,他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方白属官吏,犯案归大理寺管,大理寺又是保皇党那边的势力,只要裴伯彦咬死了,这事和他没关系,方白一个人扛下所有罪,裴伯彦就还是那个众人之上的户部尚书。

和他们不一样的是,本应更加不平的长公主萧瑜,现在却一脸闲适地坐在位子上。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尽头是张重卿的左前方,那里是以往刑部侍郎冯沛衡的位置,现在这个位置是空的。

以往兢兢业业的冯沛衡今天竟然误了上朝的时辰?

没让萧瑜等多久,奉天殿外就传出了些动静,姗姗来迟的冯沛衡到了。

冯沛衡大步踏入正殿,步伐极稳。

张重卿看了眼殿内的漏壶,冷笑一声,他知道冯沛衡今早去干什么了,郑永明卡着上朝的时辰将囚车送进京,他本来也和冯沛衡一样,今早不上朝,抢囚车,但他再一想,不管是冯府,还是刑部衙门,离城门口都有不少距离,就算骑快马,也得半个多时辰,见到囚车,就算不审问,也必得误了上朝的时辰。

他本以为,冯沛衡会就地审问,就算误了上朝的时辰,不管怎样,手里好歹有一份证据,没想到他现在就来了。

没证据还敢来,找死就怪不得他了。

张重卿不阴不阳道:“冯大人上朝,竟能误了时辰?”

冯沛衡没理他,径直走向大殿中央,向上行了一礼:“臣有事要奏。”

张重卿眯了眯眼,大理寺和刑部同掌司法,因冯沛衡在民间颇有声望,同样作为大楚两司法机关的二把手,总不免被人拿出来比较。

张重卿本身也算优秀,但前面总有一个冯沛衡挡着,占尽了所有风头,因此,张重卿很看不上他。

冯沛衡一字一句道:“臣弹劾户部尚书裴伯彦,恶意唆使户部主事方白联通宜州徐家,趁宜州天灾之际,引起百姓大乱,并恶意放出流言,将矛头引向长公主,引起朝野动荡,此罪罄竹难书,难为天理所容。”

裴伯彦心里咯噔一声,但他看见张重卿的神色,心就放下了。

张重卿站出来:“冯大人这般说,可有什么证据?要知道,污蔑朝廷官员,是大罪。”

“我没有污蔑裴伯彦。”

张重卿冷笑:“户部主事方白今早刚被押回京,同回来的郑大人的奏疏上也写了方白是宜州流言的始作俑者,半个字没提裴大人,你冯沛衡只因为方白是户部的人,就能说此事和裴大人有关系。”

“刑部的查案方式,今天本官算是领教了。”

其余保皇党官员纷纷帮腔,表示冯沛衡没有证据就随便定罪,违反了大楚律例。

萧瑜坐在位子上,望着立在众官员前方的晏尘,从朝会开始到现在,晏尘没说过一句话,也就是说,晏尘很可能与保皇党并无关系。

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这时,冯沛衡面色无波地从袖中拿出一沓纸,那是他天不亮就在城门,审出的方白的证词。

众人的视线都被那沓证词吸住了,奉天殿瞬间陷入静默。

张重卿眼皮狠狠一跳,郑永明押送囚犯的消息瞒地极紧,方白进京时,离上朝只剩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恰好是快马从城门到宫里的时间。

他就是算着时间,觉得冯沛衡不可能有时间审问,再赶进宫,刚才才敢这么说,可现在……

很明显,冯沛衡事先知道方白今天会被押进京,所以,早早地在城门口等着,审问完毕,再赶进宫。

可他怎么知道的?

不约而同的,众官员并张重卿的视线投向了上方的长公主萧瑜。

长公主早知裴伯彦与宜州渊源颇深,今天这场朝会,就是萧瑜给他设的一个局。

长公主一党官员心里顿时有了底,保皇党一派的官员也明白,裴伯彦今天,是非死不可了。

冯沛衡将证词上交到萧瑜处,萧瑜没看,只让人送给了季本钲。

冯沛衡道:“臣今晨审问方白,知道方白是奉户部尚书裴伯彦之命,去宜州徐家查看消息,怕工部侍郎郑永明在宜州查出东西来。”

“方白交代,在年中宜州大旱消息传来后,某天,裴伯彦从季相府上得知,宜州今年无雨,于是裴伯彦想到此法,通过控制宜州徐家,慢慢影响宜州百姓,在九月,流言顺利成型,这便是宜州之危。”

殿上保皇党一派官员沉默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证据也已经明晃晃地拍到脸上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长公主一派官员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准备把裴伯彦拉下马。

萧瑜也有些激动,她落在晏尘身上的视线一直没收回,从刚才冯沛衡拿出证据开始,一直到现在,裴伯彦败局已定,晏尘没有半分站出来的趋势。

他是可信的。

所有后顾之忧全被扫除,萧瑜也知道,现在该自己说话了,从宜州事发生到现在,她一直被保皇党一方压着打,现在也到了她还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