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朝上,晏尘十分异常,他既然知道宜州今年无雨,又为何要帮季本钲?
晏尘很聪明,萧瑜一直都知道,但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对萧瑜来说,晏尘就是她手里的一把刀,固然刀越锋利越好,但万一有一天,这把刀锋利到连她自己也无法掌握,要开始担心这把刀会不会反而向自己捅来,那绝不能算什么好事。
所以,除了晏尘之外,萧瑜还得找出一把和他一样锋利的刀,一旦晏尘这把刀出了问题,就可以立马替换。
长公主势盛,想攀上萧瑜这棵大树的人很多,但她想找一个能代替晏尘的人,也没那么容易。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到了一个人——工部侍郎郑永明。
郑永明从入仕开始,短短十几年间,换了三波势力,为人实在算不得忠诚。
但他虽不算忠心,作为一把刀,却是少有的锋利。郑永明出身农门,能在三十多岁的年纪,做到正三品工部侍郎,便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纵观郑永明的仕途,他想要的是无非是权势和地位,人只要有欲望,就能掌握,在萧瑜看来,郑永明这把刀比晏尘安全多了。
只是,要用好这把刀,还得细细打磨一番。
而宜州,就是这块磨刀石。
在打磨之前,萧瑜首先要做的,就是在季本钲眼皮子底下拿到这把刀,如果她没拿到,那今天她要闹大宜州影响的命令就会立马成为她的催命符。
而帮她拿刀的手……她发现,除了晏尘,竟没了别的选择……
……
第二天早,太阳已升起,徐管家敲门:“殿下,晏大人到了,正在厅内等着。”
萧瑜没回答,她正端着杯茶,望着正厅方向出神。
如果要让郑永明顺利为她所用,就得给他设一个局。
如今形势很清楚,没谁觉得长公主会赢,也就代表,没人愿意蹚她这趟浑水。
这样一来,如果她让晏尘找郑永明示好,抛出橄榄枝,郑永明一定会拒绝。
对郑永明来说,一个即将失势的长公主,得罪她也没什么,就算是这位长公主最后赢了,但又因为他拒绝的人是晏尘,就算得罪了,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管怎样,他都不会亏。
但如果萧瑜和季本钲合作,将郑永明投到季本钲一方的可能性堵死。他如果还想往上升,就只能投向萧瑜。
到时候,郑永明就是不往这个局里钻,也由不得他。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晏尘找郑永明示好,但这样,晏尘势必会知道她之后的布局。如果他没问题也就罢了,但他昨天在朝堂上公然帮保皇党一派,萧瑜实在没理由相信他。
倘若他真的和宜州事有关……
一刻钟后,萧瑜走进正厅,便看到一袭淡青色直裰的青年斜靠在圈椅内,旁边桌上搁着一把青玉扇,青年除用一根乳白色的羊脂玉簪挽着头发,并腰上挂着的一块墨玉珏,别无其余装饰。
他正端着一杯茶轻轻地抿着,雾气熏着一双似眨非眨的桃花眼。
那青年听到脚步声,抬头望见走进来的人,桃花眼一弯,映出了眼里的点点星光。
他放下茶盏,语气轻松又慵懒:“殿下府上果然珍品如云,就连茶盏都如此别具一格。臣府上所有东西加起来,竟不能与殿下这只茶盏媲美半分。”
“臣若能得这般宝物,必得日日焚香,扫榻相迎。”
萧瑜望着晏尘依旧如往日温润的眉眼,心里复杂不已。
从第一次见他以来,晏尘最吸引她的就是那双干净的眼,温和又纯粹。可如今……
她笑:“你晏尘晏大人仿佛住在苦寒窑里似的,至于整天惦记着本宫这点东西么?况且这茶盏也不过普通之物,竟也入了晏大人的眼?”
她这话既是打趣,又是诉苦。除了刚开始的一二年,两人还不熟,晏尘还是恭恭敬敬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晏尘就有了一个怪癖。
开始乐此不疲的从她这里讨东西,还是那种半新不旧的东西。大前年是她放在花厅的一个木制小摆件,前年是她养出的一盆牡丹,去年是她赞过的花茶……
讨也就罢了,偏偏他夸赞的语气谄媚又做作。要不是她知道晏尘出自镇国公府,从小见过的珍品绝不亚于她这个长公主,萧瑜几乎都要信以为真了。
果然,他下一句就接上了:“能放在殿下厅内的,怎会寻常?”
他托起茶盏:“殿下细看,此茶盏用料虽寻常,但设计精巧,尤其外壁上的浮雕,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臣甫一看到便惊叹不已。”
“也就是殿下府上才有此等珍品,天下顶尖的狮峰龙井,千金难求的紫檀木,取之不尽的冰,在殿下府上都是寻常。臣每每来殿下府上,都犹如渴鱼得甘泉,疲鸟遇蓝天,让臣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萧瑜望着茶盏陷入了沉默,上月她突发奇想烧了几十件瓷器,就这一个成了型,但依旧不忍直视。
也不知道这茶盏是谁拿上来的。
萧瑜道:“人常言,镇国公府晏家二郎最是风华无双,温润无两,是大楚所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若让世人知道晏大人连一茶盏都要跟本宫抢,不知要碎多少春闺梦。”
“近犽远美,臣都和殿下抢东西了,殿下还能这般打趣,想来臣在殿下心里虽无岩石重,总比蒲草沉。”晏尘笑着抬眸,目光无意中掠过萧瑜干干净净的手,眼里的笑意愣了一下。
萧瑜抬起手笑:“晏大人可在寻本宫时常戴着的那枚白玉戒?”
晏尘敛眸:“殿下府里好东西多得是,那白玉戒虽是臣送于殿下,但到底是寻常物件,蒙殿下不弃,戴了许多年,现在突然没了,臣只是有些诧异。”
萧瑜笑了:“你不知,那白玉戒本宫极喜欢,只是前些天徐管家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本宫不愿其受到损伤,令他找能工巧匠去修,到时再送回来。”
“原来如此。”晏尘抬眼,眸中笑意如炽:“臣记得这枚白玉戒,还是当初臣与殿下第一次见面时送的。”
萧瑜抿了口茶:“确实如此。”
晏尘笑问她:“殿下可还记得简亲王?”
萧瑜微不可查地一皱眉,在当下这个时局,自己这个长公主被百姓厌弃,已是大祸临头,他作为一个忠于自己的人,难道不应关心此事如何解决?
可晏尘竟丝毫不好奇也不关心,反而和她聊这些有的没的,现在又提起简亲王。
她就是想相信晏尘,也不知道找什么理由。
萧瑜声音有些凉:“简亲王是本宫的王叔,怎么会不记得?”
简亲王是先帝正清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关系不算好,先帝在位时,就将他远远派到了封地文州,无诏不得入京。
他的王爵本来不是亲王级,只是王级,亲王这个称号,还是萧瑜初摄政时借新帝的名义加封上去的。
那时先帝刚仙逝不久,新帝还年幼,萧瑜也刚刚踏入朝堂,正是一切还混乱的时候。他那时来京城,提出要和萧瑜共同摄政,势要在权利更迭时分一杯羹。
那时萧瑜根基尚浅,论起整体实力萧瑜远远不及。
但简亲王的到来无疑是司马昭之心,这不仅影响了萧瑜摄政,还影响到新帝萧泽即位。于是萧瑜便和季本钲有了共同的利益,两人合作将他镇住后,再施以名利,便揭过了这件事。
晏尘道:“臣提起简亲王,殿下必然不快,只是……臣想让殿下满足臣一个小私心。”
“五年前,简亲王在京城搅弄风云时,臣尚未入朝,没能见识到殿下总领全局的风姿,心中极惋惜。那时臣便想着,有朝一日,若能再见到殿下与季相的合作,臣便是死也满足了。”
晏尘笑:“如今,臣这个小愿望,或可实现了。”
听着晏尘的话,再想想近来发生的事,萧瑜眼皮一跳,有了一个猜想:“你是想提醒本宫,宜州之事该与季相结盟?”
晏尘点点头:“殿下心里明白,现下宜州出现的流言肯定与季相脱不了关系。季相想拿这件事逼殿下退位,虽然殿下不想退位,但宜州流言来势汹汹,一时半会也难以解决。此事表面上看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殿下的为难之处不是宜州流言,而是季相的敌意。无论殿下如何平息流言,前面都会有一个季相挡着,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也难以成功。”
“宜州富庶,百姓一时半会儿还反不了,但要是流言传的更远,传到了那些贫苦的地方,他们会觉得他们之所以贫苦也是因为殿下您。若在他们心里种下了这根刺,造反便是迟早的事。这样看来,似乎殿下只有承受不住压力,退出朝廷这一条路可走。”
萧瑜知道重点在后面,没出声打断他,抿了口茶,等他继续说。
“但季相的目的只是让皇上顺利亲政,不是真的想让宜州乱起来。既然他不想让宜州乱,殿下想扭转局面,就可以在流言扩散出去之前让宜州先乱起来,或是让季相知道是殿下想让宜州乱起来。如此,承受压力的一方就成了季相而不是殿下,宜州形势捏在殿下手中,季相有了顾忌,怕宜州失控,殿下和季相再合作,压下宜州的流言就顺理成章了。”晏尘道。
“殿下如今应该做的,是先派人扩大宜州的流言。”
晏尘说的这些,和她昨天想的一模一样。萧瑜确定,晏尘绝不知道她昨晚的布置,暗卫是先帝用惯的情报网,先帝临终时将三百暗卫分为两半,一半给了萧泽,另一半给了她。
暗卫对她绝对忠心。
萧瑜方才的顾虑烟消云散了,既然晏尘也想到这个办法,那不管晏尘是不是忠心于她,让他去找郑永明,对萧瑜来说已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昨天帮保皇党,今天又帮她解决问题。他究竟想做什么?
萧瑜挑眉:“晏大人果真聪慧,这样一来,本宫这场危机就很容易化解了。”
晏尘倚在椅内,露出一个微笑:“殿下不嫌臣多事便好。”
萧瑜想了想,试探了一句:“既然说到这里了,本宫就再问一问,晏大人可想过本宫和季相合作之后该如何?”
晏尘直了身子,正了神色:“殿下和季相合作只是次,最主要的是挽回殿下在百姓那里损失的声誉,如此,必然会有一个人去宜州替殿下办这件事。”
晏尘站起身:“去宜州之人选,臣当仁不让。”
萧瑜眼眸一闪,笑着让他坐下:“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去宜州有什么后果,你难道不知?众所周知,你是本宫的人,现在宜州百姓正是痛恨本宫的时候,你去了,难保百姓不会将怒火发泄在你身上。”
晏尘正色道:“只要能帮到殿下,什么后果臣也不惧。”
“你愿意去,本宫可不愿答应。”
萧瑜半开玩笑:“晏大人如此俊美,若是到时宜州百姓喜欢晏大人,死活不让晏大人回来了,本宫可找谁哭去?”
晏尘用青玉扇敲了敲手心,故作认真道:“殿下这话说得不对,各人审美不同,指不定宜州百姓觉得臣不好看,就没这些事了。”
萧瑜故意板起脸:“你这是说,本宫的眼光不如那些百姓?”
晏尘忙道不敢,将话题引了回来,温声道:“只是臣觉得,挽回殿下的声誉至关重要。所以,派去宜州的人,能力须得足够,若派错了人,恐会引出不必要的变数。”
萧瑜笑:“这些本宫知道,所以本宫想让你探探一个人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