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包大人的厉声质问,刘余神色变了几变。从错愕到阴沉,他低下头不发一言,过了良久才慢慢抬起头。
此时,他的平静自制消失不见,只剩下满目的阴森狠厉。
就像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所以卸掉全部伪装。
“大人既然已经挖出了他们的尸体,又何必多问这几句。”刘余冷笑一声:“没错,人是我杀的。”
“因为他们害你瘸了一条腿,你就将他二人杀害?”
“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该死!”刘余眼神可怖,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欠我的何止是一条腿!”
包大人闻言转头与一旁的公孙先生对视一眼,公孙先生轻轻点了点头。包大人好似叹了口气,然后回过头对刘余说:“好,那便将你杀人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我爹早逝,自小就是我与我娘二人相依为命。我娘性子好,手巧,人也勤快,靠着做一些小玩意和帮别人洗衣服之类的杂事赚钱,虽然家贫倒也能维持生计。只是因我家中只有寡母,出去玩的时候总是容易被其他孩子欺负。”
“其中就有张福、黄易,为了不让我娘担心,我没有告诉她,只是很少再出门。”
“直到那天,我娘因为风寒加重发起高烧,床都下不了。我怕极了,就拿着家里的钱出去找大夫。我想快一点找到大夫所以特意跑了人少但更近的小路,谁知道刚好被张福和黄易撞见了。”
“我被他们撞倒,身上的钱掉出来正好被他们看到,他们要抢我的钱,可那是给我娘治病的钱,怎么能让他们抢走?”
刘余激动得微微颤抖:“我拼命想拦住他们,可当年的我才八岁,怎么打得过两个十二岁的男童?不仅钱没护住,还被他们打断了腿。”
“是我没用,疼晕了,连累我娘拖着病体出来找我。”
“我娘带我去了医馆,大夫说我的右腿伤得太重,又因为没有及时救治,以后就只能是个瘸子。我娘当时就要疯了,带我上张福和黄易家去理论,但是他们不承认,不承认!”
“他们的爹娘说那天张福和黄易就在家里没有出去,根本不可能去抢我的钱,更不会打断我的腿。说我肯定是自己摔的,我娘在污蔑他们,还说我们是穷疯了想要讹他们!”
“我娘性子软,根本就说不过他们,明明错得是他们家的孩子,却反而是我娘受羞辱!”刘余被拴住的双手紧握,声音越发冷冽:“可到底是没有其他人看见,没有人能替我作证,我娘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她本来病就没好,又受此打击,整个人身体就弱了下来。因着我是在替她找大夫的路上受的伤,所以她每每看到我的腿就自责万分,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刘余抬着头,泛红的双眼直直看向包大人:“我娘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死得时候不过才二十七,这一切都是拜张福、黄易二人和他们父母所赐,我如何能不恨?!”
刘余这一声反问令整个公堂安静了一瞬,过了有一会包大人的声音才响起。
“若当年的真相真如你所说,那张福、黄易极其父母确实有罪,可是当年张福、黄易也还年幼,他们的父母也没有故意杀害你娘,终究是罪不至死,你又何必非要动手取他们性命?”迈上这条路,万劫不复的何止是他们。
“罪不至死?包大人可知道我是如何杀了他们的吗?”
“如何?”
“当年我娘死后,我自是恨他们入骨,可那时我还太小,又是个瘸子,别说找他们报仇了,为了能好好活下去我甚至还要躲着他们。所以我搬到东郊,先离他们远远的,告诉自己不论怎样先长大再说。”
“在我心里张福、黄易还有他们的父母都该死,只是没想到还没等我动手,张福、黄易的父母陆续都死了,或许这就是报应。唯一的遗憾的就是张福和黄易两人常年结伴在外,不知道都做些什么,回来的次数也极少,我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动手。好在三年前他们又回来了。”
“他们没认出我,而我只看他们一眼,就知道这些年他们肯定没少做恶事,他们眼里的恶意比当年要更深更重。不过这很合我心意,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假装自己住腻了东郊,想用攒了几年的银子买个新房,打听的时候故意让他们听到,又不经意透露出我的住址。东郊那一片本就偏僻人少,是个方便杀人越货的地方,再加上我是一个瘸子还是独居,他们肯定更肆无忌惮。”
“金钱的诱惑对他们一如既往的有用,一入夜,人果然来了。他二人以为我是鱼肉,却不知我早布好了陷阱等着他们。窗户从外面封死,屋内提前熏好迷香,我就在院中守着。他们翻墙进来的时候我正躲在院中,等他们一进屋,我就赶紧出来将他们锁在屋内,等着迷药把他们迷晕。”
“他们发现这是个陷阱的时候可慌得很,可惜没慌多久就晕了,我觉得很不过瘾。所以,我把他们绑好丢进早就挖好的坑中埋好,只露出一个头,等他们醒来惊恐地看着我时……”刘余脸上是阴谋得逞的笑容,“再一点一点将他们活埋。”
刘余没有讲过多的细节,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的描述依旧能让人感觉到他计谋之深,手段之毒。
这就是三年前那起谋杀案的前因后果,叶唯看向架子上的白骨,十五前张福、黄易拦住要去给母亲找大夫的刘余。抢他的钱,打断他的腿,不止造成刘余的终身跛足,也间接害死了刘余的母亲。十二年后,刘余精心设计,杀了张福、黄易二人报仇。
刘余杀人的确有罪,可杀死这两人的不仅是刘余,还有他们自己。若不是他们被钱财诱惑起了歹心,刘余的杀人计划未必能这么顺利。
“包大人方才说他们罪不至死,大人不知,我等他二人昏迷后进屋,看见我放在床上用于伪装的枕头已被砍得残破不堪,足以证明他二人不仅是求财,还想要我性命!倘若不是我早有准备,就已经死在他们手里了!”
“所以我说他们该死!”
包大人似是有所动容,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你杀害张福、黄易二人虽违反律法,不过按你所说也勉强算是情有可原。可那三个孩子与你有何仇怨,又是因何而死?”
“我第一次撞见他们殴打那个叫陆枫的孩子时候,就觉得他们和张福、黄易太像了,欺负弱小,抢人钱财,还懂的隐藏自己,想必日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就准备为民除害,设计抓了他们关在地窖里,不过我没有杀他们,只是先不给吃的。”
“在黑暗里关了几天,他们怕了,也饿得不行,我在这时候丢了一把刀进去,对他们说,我只会放一个人出来,如果谁想出来就要把另两个人杀掉。我就是想赌一赌,看他们会不会为了自己活命而杀害同伴。”
“被抓的那个晚上我就是去看结果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他们都没活下来。”
“我本来想着如果他们没有自相残杀,那就说明还不是无可救药,我会放了他们。只可惜,他们没抓住机会。”
“荒唐,他们今年不过八九岁,你用这种手段逼迫,寻常孩童如何招架?他们品性不端,行为恶劣,却也未犯下无法挽回的大过,只要能够好好教导,日后说不定会改过自新。”
“你的所作所为究竟是想为民除害,还是想满足自己想杀人的私欲,你分的清吗?”包大人义正言辞地问道。
“或许的确如大人您所说吧,可是说到教导,由谁教导,大人可知道他们的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他们的父母真能教得好,那三个孩子又怎么会长成如今这样?”
“便是他们长大成人后真会作恶,也自有律法制裁。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随意惩戒杀人,律法威严何在?百姓生活如何安稳?”
对于包大人的责问刘余反应很平静,他恭恭敬敬地朝包大人磕了一个头,跪直身体道:“草民先是杀了张福、黄易二人,后又逼迫三个孩子致死,便是立即问斩也是应当。但有一言草民必须要说——草民有罪,可草民没错。”
这声“没错”让叶唯的思绪回到很久之前。那是师父经手的案子,凶手和刘余很像,都是为了报仇杀人,报完仇还不够,遇到与仇人相似的人也要杀害。
那个凶手也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认为他杀的人都是会坏人,杀他们是为了防止他们以后害人。彼时叶唯只有十四岁,看被害人过去劣迹斑斑,也曾问过师父,若是他们未来真会害人,那现在死了算不算好事的傻话。
师父那时的回答叶唯至今记忆犹新。
“生命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其不可确定性,没有人能够完全准确的预判出另一个人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所以,也没有人有资格以未来极有可能发生但现在还未发生的事去认定一个人有罪,我们只看已经发生的行为。”
看着那个跪直的身影,叶唯轻轻叹了口气。
站在包大人另一侧的展昭似有所觉,转头望向叶唯,见他似有惋惜之色,眉头慢慢拧起。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案子我本来打算两三章快速完结,没想到现在才搞定。
对自己的错误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