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消化

在船长咽气之后,他的身体迅速消融,衣服消解的慢一些,但也很快消失不见。

只剩那把枪幸免于难,静静躺在阴影中。

消化掉他的墙壁和地面并没有就此消沉下去,它们蠕动着,聚集到了医务室门前。

但它们不管如何努力,都没法越过医务室这扇看起来无比脆弱的门。

是不想吗?不,是不能,整个医务室都被某些液体浸润过,就跟船长室里那滩水渍一样,让它们不论如何,都没法超越本能涌进去。

最终,带着不甘,走廊终于归于平静。

辛西娅本来正在处理自己手指的伤口,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好像有人跌倒似的闷响,下意识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也没再听到脚步声。

医务室的门隔音并不算好,倘若真是有谁路过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那这么久没爬起来,怕不是撞到了头晕在门口了。

职业道德不合时宜的涌现,辛西娅决定出去看看。

当然,她还是很谨慎,开门前先抄起了自己的黄铜提灯。

这玩意砸人脑壳很好用,就算对方反应快转过了身,滚烫的灯油泼到脸上也有效果。

蹑手蹑脚推开门,就见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越发浓厚的腥气熏的她想吐。

辛西娅刚要关门,却在提灯昏暗光线的照射范围边缘,看到了一道微弱的反光。

是那把双管猎【】枪。

“船长?”她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她。

辛西娅思考了几秒钟这到底是不是陷阱,最终也得不出结论,但有武器送上门没理由不要,只不过……潜意识让她不想踏出她的医务室,便去用门栓将枪划拉到门口,才弯腰去捡了起来。

指尖触碰到地板的一瞬间,她仿佛摸到了什么有生命的活物,先前船长室内地板都融化的回忆让她瞬间汗毛倒竖,她抓起枪关上门,同时跳上了床,举着枪来回扫视着周围,但始终没有什么异状,她才将枪塞在了袖子里。

船长的枪是锯短过枪管的,藏在她宽大的袖子中刚刚好,冰冷沉重的金属带来了些许安全感。

门外,一个身影安静的走过长廊,停在她的门前,倾听里边的声音。

先是窸窸窣窣的翻找,然后是吞咽,这之后就连呼吸都变的绵长平稳。

意识到辛西娅是吃了安眠药睡着了,男人抬起来推门的手又放下了。

在换到如今这个皮囊之后,它终于知晓了礼貌为何物。

离开时,地板和墙面跟在它身后蠕动着,它并不在乎。

“我会放你走的,但不是现在。”

总要等它玩够了才行。

月光女神号在雨中航行一夜,艰难的迎来了白昼。

在疲劳和安眠药的双重作用下,辛西娅睁开眼睛就已经到了中午,听到门外有人聊着天经过,说今天的伙食难吃的突破了他的想象,简直就像在种植园内啃橡胶。

这形容让人食欲全无,但辛西娅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肚子饿的咕咕叫。

饭还是要吃的,不然体力会跟不上。

她出了门之后,发现走廊里的腥气似乎淡了些,这似乎是个好现象,可来到餐厅就意识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餐厅里腥味格外的重,就像是将昨天散逸在船舱各处的臭鱼集中浓缩了一样。

大厨贾斯汀仿佛在梦游,有人走到面前就舀起一勺汤,但辛西娅手里并没有盘子,所以他这一勺汤又倒进了锅里。

辛西娅瞥了一眼那锅不知用什么鱼熬制的,已经近乎胶状的浓汤。

水手们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吃的津津有味,喝光了又去再打,肚子撑的溜圆,另一些人则脸色嫌恶,怀疑这种东西人类怎么可能咽得下去,那些大快朵颐的肯定是中了邪。

辛西娅属于后者,她实在受不了这充满了后现代风味的美食,选择吃自己从前存下来的干面包和腌肉。

那些存货硬的和石头一样,需要泡软了才能下咽,往日如果吃这个,她都会配一碗热汤,今天为了自己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健康,辛西娅决定用水泡一泡就行了。

淡水箱是放在甲板上的,辛西娅拎着水袋,还没走出舱门就看到了大片的血迹。

不光是地上,桅杆上,墙壁上,围栏上,纵然已经被雨水冲刷过,还是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昨天船长下过命令清理,今天大概是觉着清理不过来了,根本没有命令,水手们当然不会主动往身上揽活,所以那些血迹就残留着,渗入木板的缝隙,过上今天,就再也清理不掉,成为月光女神号上永久的伤疤。

辛西娅已经见怪不怪,但在看到水箱的时候,还是气的骂了一句脏话。

那些水手没被人擎着皮鞭看着就能摸鱼到这地步吗?淡水箱都坏掉了他们愣是谁也没发现啊!

万幸的是,水箱虽然是坏了,里头却还剩了三分之一的淡水,辛西娅打完水回船舱的路上,听到有人抱怨室友失踪,她面无表情的加快了脚步。

但愿只是想不开跳海了,而不是被水鬼附身,就算是,也别再来找她的麻烦了!

等走到舱门的时候,一个男人迎面走上来,停在她面前。

通身皱巴巴的西装,几乎和辛西娅一样长的黑色头发挡住了大部分面容,只有那双略显阴郁的翡翠色眸子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主动打了招呼:“午安,辛迪。”

辛西娅万没料到自己会遇上查尔曼。

说起来,查尔曼也是个文化人,听说还是念过正经大学的,可惜因为一些错综复杂的原因蹲过监狱,之后就找不到体面的工作了,只能上船来讨生活,负责了所有和文字有关系的工作,兼职财务和文书,平日里总是埋头在一堆几乎没人看的文档中,沉默寡言,怀才不遇的心境都写在了脸上。

或许是因为同样都算文化人,他对辛西娅的态度倒是比较友好,但也就到见面会打招呼的程度而已,反正在她女人的身份暴露后,这人也没来关心过她。

但辛西娅倒不会因此记仇,只是觉着哪里不太对。

“你要去甲板上?”

还记得重生前,自从偏离了航线,这人就在他房间里闭门不出,期间船长还以为他死了,去让人把他从房间里给喊出来,最终结果不得而知,但既然没让辛西娅去验尸,显然这人就是还活着,只不过被吓得连房门都不敢出而已。

如今他突然出现,辛西娅下意识就觉着不对劲。

该不会……又是个被附身的倒霉蛋吧?

只见查尔曼举了下手里的水壶:“去打点水,今天的汤就是灾难……难道你喝了?”

“当然没有。”

辛西娅让开一步。

查尔斯很自然的从她身边走过,她转头看了两眼,没从男人略微驼背的背影上看出问题。

看来是她神经太紧张,想得太多了。

直到她走下楼梯,查尔斯也停了下来,脊背不再弯曲,目光也不带躲闪,只是贪婪的凝视着她的背影。

它能看的更远,哪怕她的背影已经彻底没入阴影,它也能勾勒出那纤瘦却倔强的轮廓。

甲板上,男人的影子模糊不清,数不清的纤细触须在空气中捕捉着她残留的体温和气味。

虽然决定要耐心的接近,但它并不想忍耐太久。

当然,只要再过一天就够了,到了第三天,她就该面对现实,知道自己应当向谁求助了。

这一天没人受伤,辛西娅竟然难得过的清闲,甚至有些无聊了,只是快到傍晚的时候,来找她讨要安眠药的水手很多,他们都说一进船舱就很不舒服,仿佛被人偷窥一样。

辛西娅敷衍的安慰:“这都是因为睡眠不足,吃点药吧,晚上好好睡觉就没事了。”

毕竟只要睡着了,就不会见鬼了。

事实上她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

结果刚要将药丢进嘴里,她就听到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推开门,就见走廊另一头的船员宿舍里,一个水手只穿了条短裤迎面跑过来,嘴里嚎叫着:“化了——化了啊啊啊!”

他径直冲过了医务室门前,冲进了远处的黑暗,脚步逐渐消失,似乎是直接冲出了船舱,去了甲板上。

而他先前的嚎叫自然将不用值夜的船员都给喊醒了,一群人睡眼惺忪的推门出来,都往先前那人的房门里探头看去,也都被吓得够呛。

撒腿就跑的,狂吐不止的,还有用家乡话疯狂骂人的。

鬼哭狼嚎的,这觉是别想睡了,辛西娅拎着提灯过去查看情况。

微弱的灯光流淌进门后的黑暗,昏暗中,一具融化的身体搭在床边,隐约能看出是在试图爬上床的时候突遭不幸,此刻他破碎的皮肤已然兜不住内脏,仿佛浓汤一样一半浸湿了被褥,一半流淌到地面上。

辛西娅皱了皱眉,她不觉着可怕,反而有种终于找到了谜底,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融化的尸体,就是船舱内弥散不去的腥气源头。

而房间内的地板在涌动着,如同正开足马力消化食物的胃袋,很快就将尸体吞噬殆尽。

月光女神号似乎活了,她在吞吃消化肚腹中的人类。

亲眼见证了这番诡异的景象,门边剩下的几个水手也尖叫着跑掉了,其中一个脑子还算清醒的在前头领头:“去找船长,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

辛西娅也在跟着跑。

虽然自己枕下的枪基本已经判了船长死刑,但她觉着自己还是表现的合群一些比较好。

一路上,她也有花几秒钟反思,自己是不是少根筋,怎么就不害怕呢?

但转念一想,怪物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它能杀人,但月光女神号的攻击很随性,并没有刻意针对她,先前附身过大副和维克托的怪物倒是阴魂不散的缠着她,但杀意不重,挺好对付的。

反倒是这些水手们,若发现她是个女人,肯定会让她背这口黑锅,同心协力把她弄死,她有枪也最多能带走一个人陪葬。

所以怪物还没有人可怕,她冷静的很合理。

一行人到达船长室之后,发现船长也消失了,在绝望之中,不知谁说了一句:“是海怪,我们一定是遇上海怪了……我们之中,肯定有它看中的祭品!”

辛西娅扶额。

这艘船的选拔标准是□□徒预备役吗,怎么遇事就知道献祭?

作者有话要说:辛西娅:你们这些人也太脆弱了吧!

船员们: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这么冷静才是不正常的……

辛西娅:没有这种可能【并掏出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