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苏妙再是没有心机,无所顾忌,也不是真的傻大姐儿。
能住进四时馆的消息,只是叫她面上虚虚的高兴了一盏茶功夫,因为回京进府,而挑起心底更深处的仇恨与惶恐,终究还是一点点的泛了上来。
不论四时馆,还是侍妾的小院,那宅子里,终究都是她的丧生之地。
苏妙垂下眼,摸了摸自个绵软却鲜活的脖颈。
七皇子回京之后就封了郕郡王,顺道儿被赐了婚。
端娘私下里与她闲话时说过,郡王可以有一正妃两侧妃,且只这三个是宫里过了明路,上了玉牒,颁过金册,是正经主子。
而剩下那些妾室们,什么自小身边伺候的宫女啊,小官家里送上的女儿啊,宫里娘娘赏下的伺候人啊,甚至与她出身类似的清倌人……
再是受宠风光,也没有根基,犯错不喜欢了,一句话就能打发去。
其实不必端娘说,这其中的区别,亲身亲历过的苏妙自个也是知道的。
像是眼下叫她住了的四时馆,上辈子就是叫康侧妃住着的,底子上便不同,据说家里是什么大官,怪矜贵的,不爱出门,轻易都见不着。
剩下的一正一侧,都是姓袁,七皇子在宫里的母妃就是姓袁,这姐俩,听说就是七皇子的母妃娘家出来的,地位崇高。
袁王妃倒罢了,总是高高在上的,不怎么搭理底下这些侍妾。
倒是那个袁侧妃,对着王妃哈巴狗似的讨好巴结,一转脸往下头,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阴恻恻的挑刺找茬,尤其是这些有几分颜色的小侍妾们,八成都叫她欺负过。
王妃侧妃这些,还不像旁的得宠侍妾,就算存心使坏,也不过说些酸化刻薄,或者显摆炫耀,她是可以立规矩罚人的!
苏妙上辈子,就曾被袁侧妃随口寻了个由头,便罚她在大雪的日子跪在院里,生生冻晕了过去。
要不是她身子还算结实,说不得那一回就被冻死了!
老实说,苏妙有点疑心端娘最后陷害她,背后指使的人就是这个袁侧妃,毕竟有前科,又有正妃做靠山,一看就不像好人!
不过苏妙倒也没一棒子打死,也不能说瞧着坏的,就能定了罪。
她原先还瞧着苏端娘是个天下一顶一的大好人呢!
好在苏妙七皇子和王妃大婚,应该是在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热热闹闹张罗了好久。
康氏袁氏两个侧妃进门要早些,是在过年前。
因为是侧妃,没有大操办,连个锣鼓声儿都没见,苏妙还清楚的记着,那时府里挂了许多红布,在雪地里衬的十分好看。
她就是在那雪地里还没撤下的红布前跪晕过去的。
这时间她记得格外清楚,绝不会出错。
年前,距眼下还有好几个月呢……
苏妙深深呼气,硬是叫自个放下摸着脖子的手。
不能慌,不能怕,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就这么些日子,再不过得肆意快活些,就全都白白可惜了!
这么想着,苏妙还当真平静了许多。
她抬起头,对一旁面带担忧的喜子展颜一笑:“愣着干什么?你师父不是说了,我有什么想要的,都能一道添置带回去吗?快点,叫下头多给我做几身新衣裳!”
“过两日天儿就冷了,轻薄的抓紧赶出来,这几日就要换,京城天凉,厚点的也别搁下,一道做着备上!殿下赐的料子一点别剩下,不够的尽早说,都再和魏总管去要,赶着这一船先送一箱子去。”
妈妈早就说了,干她们这行的,男人的钱不能替他省着。
趁着眼下还能要的来料子,瀛洲台里又没人管她,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浪费!
除了衣裳料子,吃喝也不能放过,毕竟这瀛洲台里就她一个,绣娘厨子都能尽够,进了府可不一样了,谁知日后会是个什么情形!
不过苏妙才刚说罢,便又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僵,撂下这些,忙不迭的先叫喜子把之前给她把脉的老大夫请了来。
因为平静下来之后,她忽的想起,自个还有一个毛病——
她晕船!
上辈子就是这样,原本身子就不舒服,回京时一上船,就吐的昏天黑地,什么都吃不下,到最后只能靠着点米汁勉强续着一口气。
好不容易下了船,又在车上昏迷似的颠了许久,等到进府,她几乎站都站都站不起来,在那小院里生生的躺到了天寒地冻。
府里下人还明着议论过,说七殿下心肠实在是太好了,这么一个累赘,竟没在半路上撂下,叫她担心受怕了好久!
难怪之前想起这几个月来都是浑浑噩噩,做梦似的不清楚呢,全程都躺着,可不就是做梦一样。
这才隔了几年啊,她怎的这么快就忘了个干净!
好在老大夫来得很快,听说了苏妙的担忧后,颇有把握的给她开了好几张方子,有内服的药丸子,有外敷的膏贴,还有几个嗅壶,可以闻着提神。
来都来了,苏妙半信半疑的将这些救命的东西收下,又追着大夫把消食的、解暑的、退热的、止咳的……这些能治这些常见病症的药丸全都一块备出来。
要不是还不放心,她甚至有心问问老大夫有没有什么立刻毙命的毒-药。
饶是没问毒-药,老大夫也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只看在七皇子的威势,不敢多说,回去过了三日,便当真将这些药丸子一式三份的送过来,全叫苏妙专用了一个小箱子贴身装着,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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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般,前前后后准备了一月,苏妙自认再没有不周全了,这才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终于提早吃了药丸,提心吊胆的跟着七皇子一行,上了回京的船。
回京的舫船共有三艘,一艘乘了七皇子与贴身的侍从侍卫,一艘装货,剩下的,便是连苏妙在内,住着一些有身份的管事仆从。
老实说,这一次她在船上的房间比上辈子强了不少,因为这一船里没有比她身份更高的,不愿和端娘在一处,便能一个人占了最顶的一层,宽敞的多,窗子一开,也算的上通透。
刚看到这屋子时,苏妙心下还有些放心,觉着这一次运气好,或许不会旧事重演。
之后也不能立时就走,还有七皇子被官员百姓们备宴送行,叩谢皇恩,许多琐碎。
不过这些正事与苏妙无干,她自个儿在船上等了多半日,也都好好的,甚至来来回回的走了半晌,也一点不觉着晕。
还没等她高兴太久,船顺风而下,当夜里便难受了起来,什么药丸嗅壶,都翻出来用上了,也不过勉强撑了半夜,天还未亮,便吐的一塌糊涂,面色惨白。
小小年纪的喜子愁的脸都拧巴了:“这可怎么办好啊,这儿也没个大夫,小人倒是叫人隔着船给师父喊了话,也不知能不能听得懂……”
相较之下,苏妙却显得平静的多,甚至面上还带着些庆幸。
老大夫还是有用的,尽管又晕又恶心,但最起码,她昨夜里还迷糊着睡了半夜,也能勉强吃些东西。
按着她的经验,越往后习惯了,还会更好些呢。
这已比上一次强得多了!
苏妙将挨着嗅壶放了一夜,沾染了薄荷香味的轻纱帕子蒙在脸上,甚至还有余力闲话:“我的运气已经很好了,喜子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要是耽搁几年都没有买主的话,会怎么着吗?”
“哎呦姑娘您快歇会儿吧,可想吃点什么,小人去叫!”
“会被卖去淮河的花船上,大多撑不得几年,身子烂了会废了。”
“我这样的毛病,真到了花船上可怎么办啊,也不能接客,莫说几年,怕是不出三天就被扔水里喂鱼了。”
“姑娘快别乱说!”喜子的口气已有些着急。
“怎么,你没听说过吗,淮州的花船彩船,极有名的。”
苏妙哪里会听,还越发来了趣儿:“哎?说来,七皇子来淮州一趟,去过花船没有?你有没有听你师父说过?”
屋内一片寂静,苏妙等了一会儿,揭下帕子起身:“害羞什么呀?我和你说、说,你……”
结巴之后,苏妙也顿在原地,沉默了。
喜子跪在地上,吓的头都不敢抬。
但这会儿屋里受惊的远不止他一个,魏总管缩着脖子躲在门外。
而刚刚被提到的七皇子,正面无表情的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殿,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魏氏师徒:……您可真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