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竹檐东

骆绯歌许久之前就发现了,她没办法改变事情的发生,因为这是阵中那两人的回忆,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只能看着悲剧发生。

洛汀岸的入口处,她眼睁睁看着原文女主——晏尔卿手执长白剑,一剑就碎了段汐萝的神魂,在那一瞬之间,骆绯歌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就看见,乖乖抱着她待在一块的崔籍恐慌至极地去拉段汐萝的手,接触的刹那他就发现段汐萝神魂在消散。

他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下意识就割据了大半道神魂硬生生渡入段汐萝体内,拼了命地拽住她四散的神魂,一点点、一滴滴地缝补回她体内。

救她。

救救她。

崔籍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在神魂进入段汐萝体内的瞬间,就立即将其沉睡过去,如此段汐萝自己的神魂就不会被他影响。

眼看着他就要将跌入黑暗深渊的段汐萝拉回来,只要一个呼吸那么长就能救回他的心上人。

——体内突然多出了一股陌生的压迫感。

骆绯歌只能僵在原地看着崔籍忽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像没了力气一样松开了手。

——段汐萝消失在漆黑之中,可崔籍明明还睁着眼睛,他还醒着。

骆绯歌浑身冒寒意,她看着那具躯壳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以完全不同于崔籍的姿态、目露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晏尔卿皱眉看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只迟疑了一瞬,长白剑当即就迎面而上——

“晏小姐?您是晏尔卿小姐?”

骆绯歌如坠冰窖。

“你不记得我了吗?”她听到“崔籍”说,“我是西市私立医院的脑科主治医生,崔元啊。……这是在拍戏吗?”

骆绯歌听不懂那人说出来的词汇,却能看见晏尔卿愣在原地,收回了长白剑,惊诧而不失雀跃地问:“竟然是你!?你也穿过来了?”

瞬间,一股外力将骆绯歌弹出了那具猫的躯壳,再清醒过来时,崔元已经回了左烟宗,他拥有崔籍的全部记忆,根本有恃无恐。

她重新以灵魂的姿态走马观花地看着崔元的点点滴滴。骆绯歌感到一阵难言的排斥和厌恶,当初被灭族时的愤怒再次钻入了脑海。

——她看见真正的崔籍被那个外来者封在体内,一点点地试图吞噬掉他的神魂。

他没死,崔籍亲眼看着他的人生自那天起,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而自己根本无力回天。

骆绯歌自幻境中醒来的时候,短短两个时辰,她却有种已过数百载的沧桑感。

短暂地整理好思绪后,骆绯歌率先给段汐萝喂下伤药,见她伤口总算开始好转,才松了口气。

“你可算醒了!”

张柏行叹了口气,快速报了一下情况:“珠子用完了,储物袋倒没动,那些白骨妖好像已经没了,我们只要出去就行。”

“此处是死门阵,历来只有开启阵法之人才能控制进出。”

第三者的话语传出,张柏行和骆绯歌一愣,循声看过去,就看见崔籍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二人,视线落在了骆绯歌身上。

“哟,胡萝卜,你成精了?”

骆绯歌:“……”

回忆里崔籍实在是活的太惨了,她竟然没办法说出什么话,甚至看到他就觉得有点心酸。

——崔籍真的活成了货真价实的小可怜。

她微微移开目光,下意识放轻了些声音:“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崔籍无辜地摇摇头,黏黏腻腻地凑到了段汐萝身侧,春弄玉笛乖巧地自地上爬起来,挂在他腰间。

张柏行、骆绯歌:“……”

无奈之下,三人只能先往前走,骆绯歌背着段汐萝,崔籍作为一个神魂体,只能漂浮在半空之中。

既然是阵,那就必定会存在阵眼,只是这地方处处围墙过道,似乎比左烟宗选拔秘境要更难寻到阵眼。

走了大半天终于看到了一大片亮光,还伴随着叫喊嘈杂的人声,众人立即赶过去,旋即齐齐愣住。

只见眼前一片血迹狼藉,一群行动僵硬的修士互相残杀,遍地的碎/骨/烂/肉。而间或的牢笼之中,皆是被囚禁的竹檐东修士,数量和崔启道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全是医修,无一外弟子。

“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张柏行惊恐地说了一句,众人回头,原先空旷的甬道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杀红眼的修士!

“轰——”“轰——”“轰——”……

墙壁接连崩塌,骆绯歌背着段汐萝迅速躲避,不过转瞬间,原本还像个地下牢房的地方就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斗武场。

三人一魂仿佛误入的绵羊格格不入,那些修士跟失了魂一样只知道杀戮,不管不顾的攻击上来。

张柏行头皮发麻:“——那什么东西走的时候,是不是说过养蛊什么的?”

骆绯歌沉着脸重重地应了一声,她从那些修士身上没有感觉到半点活人的气息。心中暗道糟糕,那些失魂的修士里大部分都是化神期,指不定是崔元制药的试验品还是……某种东西的半成品。

她与张柏行两个嫩生生的元婴……

不会真的要死在这吧?骆绯歌额冒冷汗。

“从此处到艮位、巽位、坤位各一丈半,贴上结界符。”

崔籍冷静的声音自身侧传出,骆绯歌当即行动,迅速贴好符纸,崔籍执春弄笛自唇边,随着低缓的笛音,一道巨大的丹红结界以崔籍为中心,迅速朝四周扩大。

远处的张柏行见状立即躲了过来。

待结界成形,外界的修士撞在结界上,却只是引起了一小阵波动。

崔籍音攻、张柏行和骆绯歌执剑,总算将结界内的修士杀了个干净。

“救救我!”“救命啊——”“你们是灵霄派的对不对?求求你们救救我们——”……

被关押在牢笼里的医修惊恐交加地朝他们投以哀求的目光。

崔籍魂体虚弱了大半,执笛在结界中央,“我现下只剩下操控结界的力气了,想如何看你们。”

张柏行和骆绯歌身上的伤半斤八两,呼吸急促。

张柏行只挣扎了一瞬,便坚定道:“我得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骆绯歌轻甩山渐青剑身上的血迹,言简意赅道:“那就去。”

好在把人救回来比杀光那些怪物要来的容易,两人费力忙活了许久,总算是把那群医修都塞满了结界。

然而结界外源源不断的修士不断攻击结界,数量密集的令人毛骨悚然。

这等简直就像是……把这百年来抓捕的修士全部炼成了怪物。再联系所谓的“养蛊”一词,崔元一直没办法除去神魂的执念,在不知道段汐萝还活着的情况下,要怎么办呢?

——与其再夺舍到不知是人是鬼的修士身上,在他拥有移魂灵器的情况下,养一具足以媲美的干净躯壳更为轻松。

如果真的到了只剩下一“人”还活着的情况,会发生什么?骆绯歌心中微沉。

忽而身侧擦过一小阵微风,不知何时苏醒的段汐萝手执垂阳剑,神情前所未有地正色起来。

“小骆儿,为师下次再给你找个试炼的机会,这回只能让你先看看什么叫全然的剑域。”

她留下这句话,徒留懵逼的众人,径直出了结界。

大批的元婴,数百成千的化神,甚至还有零星几个出窍期大能。

段汐萝一人立于结界之外,领域自她脚下迅速蔓延,剑意怒涨横扫而过,连空气都凝固焦灼,气势强悍到阵内众人忍不住闭目。

只有骆绯歌眼也不眨地直勾勾看着那道势如破竹的凌厉剑式。

尘嚣尽散后,满地的败者残躯。

唯一人一剑淡然而立,她脚步一寸未动,大波的怪物却顷刻泯灭。

骆绯歌看的热血沸腾,拿着山渐青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这竟然仅仅是剑域之境!

——真特么帅炸了好吧!!!众人齐齐失声。

足足砍杀了数个时辰,那一波接一波的空壳修士才得以被全部消灭,段汐萝到底重伤未愈,神魂摇摇欲坠。

骆绯歌敏锐地感觉到她执剑的手在轻微晃动,当即上前把段汐萝拉了回去,将疗伤的丹药给她喂下。

“哇——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呢。”

轻快戏谑的声响忽而自寂静中传出,众人脸色一变,只见一批人凭空而现,身上的是……渡星宗弟子服。

最先开口的那位弟子径直走到最前方,随意扫了一眼,笑意更浓:“一群老弱病残,也难怪得那位大能单打独斗。林师兄,对方这些人我一个人都够了,何须您亲自前来?”

领头的林玄生眉目淡然,冷漠开口:“别废话,杀了他们,那边还等着用‘药材’。”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崔籍】

【因为目录里插个番外看起来违和,全文完结再放又觉得大家可能都不记得剧情了,故而放在这里,感兴趣可以看看呀~】

以下:

崔籍会装可怜,装柔弱,会阴暗地想着要心上人永远只看着他一个人。

可他自小过那个“医者仁心”的选拔秘境,从来都是甲级、不出一刻钟就能出来的人。他天赋过人,少时家中待之如宝,后来跟着段汐萝到处跑,也被保护的滴水不漏,长大了靠着一颗玲珑心求仁得仁。

那时的崔籍心机再深沉,也不过是个见识过太多的苦难、想着有朝一日拯救苍生于水火的少年,满腔尽是见不得世人受苦的热忱。

他眼睁睁看着外来者肆意妄为、残害生命,道心几欲破碎。

那人洋洋得意,自以为让他的人生翻身逆袭,从一介草根病秧子摇身一变成了宗族家主,带领左烟宗从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走到了几乎与玉霞阁并肩的位置,他甚至像个惊世鬼才一样,研制出了克制天人五衰、改良根骨的逆天丹药。

竹檐东他乃人上人,无人再敢轻视当年被家族放弃的崔家少年郎。

可崔籍只觉得恶心。

他冷眼旁观外来者名利双收,看着他以自己的名义杀人,假意引诱一个女人爱上他,从而光明正大地从段汐萝身死的“阴影”中站起来、并“涅槃重生”,看着他开始明目张胆地做恶。

那副伪善的面孔令他做呕,他百年来不敢懈怠的徐徐图之、他的道心、他的姑娘,全部毁于一旦。

——只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穿越”过来的恶徒。

但他知道段汐萝还没死,他不甘心。

他苟延残喘、一点点地被无尽的恶消磨掉意志,曾经的尊严、谋略、七情六欲乃至于憎恨,通通被碾碎成麻木。只剩下那点要见到段汐萝、死也要再看一眼她的执念长长久久地横在躯壳里,阻止他彻底被外来的魂魄吞噬殆尽。

活在地狱里的四百年,他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哪里是尽头,直到等到了他的姑娘。

那唯一的一个晚上,四百多年唯一一次夺回了身体的使用权,明知万劫不复还是忍不住踏出了第一步。

说什么呢?他想,告诉她,他就剩下那么点边边角角?告诉她,这四百年他被人占据躯壳、求助无门?告诉她,他就要死了,就要魂飞魄散了,就要永远不见了?

——告诉她,四百年的久别重逢,实际上是彻彻底底的生离死别?

那汐萝肯定会很心疼他吧,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心疼。往后余生,段汐萝身侧绝对无人能比他崔籍还要刻苦铭心。

她会去寻仇,会对上渡星宗,会拼死也要给他报仇。

——会很难过。

“……无事,”他听到自己说,“什么事都没有。”

就这样吧,他贪婪地抱着他的姑娘。

汐萝向来拿的起放的下,不可能在外来者有阮浅的情况下委曲求全,她一辈子光明磊落,可不能因为他的私心,害她平白多了一桩无解的长痛。

那具外来的神魂开始强烈地试图夺回身体,崔籍无力地倒在段汐萝身上。

闻着她熟悉的酒香,崔籍还是想哭,“我爱你,”他心里恶狠狠地哭喊,“我从生到死都爱你,段汐萝,你最好早点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