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阳光落在雪地上,宛如蒙上了金色的薄纱。
明日就是除夕了,天气又难得放晴,王大贵和李秀娘起了个大早,忙完外头的事,当娘的回屋叫醒那三个小子,此时金乌已经露了头,院子角落鸡舍里的鸡饿得直打鸣。
家里的房子这两年才新盖,当初就奔着好日子去的,因此,他们家六口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屋子,只是双胞胎习惯了一起睡,老三又喜欢凑热闹,王大贵只好重新打了一张大床,供他们仨培养兄弟感情。
王大贵侍弄庄稼是一把好手,闲暇时也给村人做些木工,手艺谈不上精湛,但正常使用是没问题的,特别是女儿成为神童后,偶尔愿意指点他几下,他如今的手艺,已经远超他的岳丈师父了。
一夜过去,屋子里的地龙已经凉了下去,三兄弟你挨着我我挤着你,拖拖拉拉地穿好衣服起来,按规定洗脸漱口,清晨的太阳不见暖意,个个冻得直哆嗦,要往三丫屋子里钻。
李秀娘在厨房生火做饭,灶后连通着里屋的地龙,三丫的屋子离厨房最近,自然是最先暖和。
眼看这些小子就要去吵闺女,王大贵将他们喝住:“干什么干什么?瑟瑟缩缩的像什么话,还不快过来干活!”
他在院子劈柴,已经有好一会儿了,非但不冷,还出了一身汗,脱下最外层的袄子,见那三小子还在原地站着,立刻瞪起了眼睛:“老大老二过来堆柴,老三,你去喂鸡!”
三个孩子一开始还不情愿,只是,很快他们便从中得了乐趣。
老大老二把地上劈好的柴火抱到屋檐下,架成柴垛子,既方便拿取,又能防潮。
兄弟俩暗中较劲儿,老大跑得快多了,老二跑一趟的时间够他跑两个来回,他得意地看了眼弟弟,却得了他爹一顿臭骂:“你看看你摆的垛子,乱七八糟的,再摆下去就要倒了你看不见?”
见他被骂,老二抿嘴直笑,王大贵瞪着他:“要笑就咧开嘴笑,笑得娘们兮兮的,丢不丢脸啊你?”
“还有,动作快点,慢吞吞的,摆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干活又不是耍把戏!”
老二暗地里舔了舔嘴里光秃秃的牙床,立刻不开心了,低头吭哧吭哧地搬起了柴火。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叫得最欢的要数墙角那几只鸡,正为地上的那点谷子大打出手,翅膀扑棱,红艳艳的鸡冠宛若将军盔顶的红缨。
老三端着一蒲勺秕谷,踮着脚尖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不时呐喊助威,稚嫩的童音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的目光,看着那一地鸡毛,王大贵怒从心起:“你个败家玩意儿,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斗鸡遛狗,长大了岂不是要吃喝嫖赌?”
他拿起一根柴火作势要打,老三赶紧将手里的秕谷举过头顶,倒进鸡舍,然后,一溜烟地溜进厨房找他娘去了。
自从三丫出事后,他爹的火气就一直没下来,也不知道谁惹着他了,特别是三丫好了这几天,跟吃了炮仗一样,老大老二对视一眼,干活更加认真了。
老三进厨房没一会儿,就被李秀娘轰了出来:“少给我添乱,别处顽去。”
这小破孩刚玩了洗菜水,也不怕冷,两只手湿漉漉的,捏着一根切好的葱管,凑在嘴上呜呜地吹着,见他爹看过来,赶紧溜进了屋子,面上愤愤,都不稀罕他是吧,我闹你们的心肝宝贝去!
他偷偷摸摸地溜进三丫的屋子,见这丫的还在睡,心中更加不平,娘怎么不叫她起来干活?
“起来了,起来了。”他将葱管凑在三丫的耳朵上,边吹边喊,刚玩过水的手冻得红通通的,就要往妹妹颈边钻。
三丫吓了一哆嗦,惊坐而起,脱口而出:“几点了几点了?”
“什么几点了……”老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葱管掉在地上,他还想捡起来继续吹,被妹妹嫌弃地看了眼,他立刻住手了。
三丫也不理会他,躺回床上裹好被子继续睡,她都穿越了,没有早八的大学生都可以睡到自然醒,更何况她现在才三岁,是睡懒觉也会被大人夸省心的年纪。
不对,穿越是什么?早八是什么?大学生又是什么?她窝在被子里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干脆不想了,记忆没了而已,只要人还活着,就会创造新的记忆,就像她,从现在往前数三天,啥事儿她都记得,脑子没坏掉就好,阿弥陀佛。
真暖和!她幸福地躺在被窝里,感受地板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气,听说这玩意儿都是自己搞出来的,不禁感叹:“我还真是个天才儿童!”
见她又躺了回去,老三非常不高兴:“你还不快起来!”
“我为什么要起来?”事实上,三丫此时也没了睡意,却想逗他,自她醒来,这小鬼就一副想跟她玩又臭屁拉不下面子的模样,好玩极了。
“爹娘,大哥,二哥,还有我,都起来了。”四岁的小鬼头搬了个小马扎,也不老实坐好,一只脚站在上面,得意地看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妹妹。
“他们起了我就要起吗?我过完年才三岁,又不会干什么,起来了也是给爹娘添乱。”小女孩儿裹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你胡说,我三岁就会喂鸡。”小孩子更加得意了。
“哇,好厉害啊,那你能不能帮我把洗脸水端进来,你这么能干,又长得这么可爱,要是还会端洗脸水,这全天下就没有比你更好的小哥了!”
在妹妹的吹捧中,老三从马扎上跳了下来,晕乎乎地给她打水去了。
忽悠完小孩儿,三丫并不觉得心虚,反是哀叹一声,忍痛脱离温暖的被窝,动作快速地穿好衣服,走出去一看,果不其然,那小子挂在水缸上下不来了。
只见他两只手掰着水缸口,哇哇大叫,两只小短腿在半空中扑棱,地上是他踩倒的凳子,旁边还摆了个脸盆,正是一家人洗脸用的。
不远处就是灶台,李秀娘忙着做饭,看到那倒霉孩子就觉得糟心:“叫你别进来捣乱,水缸都敢爬,你就挂在那好好反省反省!”
话虽如此,当娘的自然不可能狠心不管,擦了擦手正要过去把人抱下来,不成想那破孩子听到她如此说,自己松手,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儿。
冬□□服穿得厚,他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跟她逞英雄:“你不帮我,我也有办法下来!”
李秀娘不禁一阵气闷,这倒霉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三丫靠在厨房门边儿,见那小鬼头主动松手摔了下来,不由伸出了大拇指:“牛逼啊小老弟。”
这狠劲儿,非常人所能及啊!
发现她起来了,厨房里母子俩都露出一副不赞同的神色。
“天儿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饭还没好呢。”这是当娘的。
“你怎么起来了,不行,你快躺回去,等我打好洗脸水再起来!”这是当哥的。
三丫顿时觉得非常幸福,笑眯眯地揣起手,正想说话,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刻钟后,她身上多套了两件棉袄,头上系了块巾子,浑身裹得像颗球,厚实的袖子里艰难地伸出两只手,捧着一碗热水,坐在院子晒太阳,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
这沉重的母爱啊!凳子上的球喝了口水,好悬差点儿没累出腰肌劳损,这衣服穿得太紧了!
太阳有些刺眼了,她晃了晃头,让头上的巾子帮忙遮下脸,可惜事与愿违,巾子纹丝不动,气得她忍不住撅嘴往上吹了口气。
旁边的老三跟她一样,被他们娘裹成了一颗球,两球对视,这小子还想再挣扎一番,站起来晃了几步,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再皮实的小鬼头也得屈服在这紧巴巴的母爱下。
没了老三作妖,院子里顿时安静了许多,两颗球摊在凳子上晒太阳,不远处,还在忙活柴火的父子三人,俱是默默做着手头上的事,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三丫。
闺女醒来后像变了个人。
王大贵重复着手上的劳作,思绪却陷入了回忆。
三丫生来不凡,自她出生后,他们分了家,他娘再也不敢踏进他家一步,他们家的境况大为好转,盖起了气派的屋子,村人个个都巴结他家,就连里正,见了他也是笑脸相迎。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女儿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所有人见了她,都能看出这孩子不同寻常,更有一些人,将她视为观音座下的童子,专门下凡来救苦救难的,偷偷将她的画像供在家里,每月初一十五都上香祭拜。
身为三丫的亲爹,他更清楚地知道这孩子的神异之处。
几个月大就会说话,一开口就能口齿清晰地指点爹娘生计,刚开始,他和妻子压根不敢跟其他人透露女儿的不凡,怕被人当做妖怪烧了,好在后来经妙法大师断命,神童的名声才渐渐传了出去。
闺女哪哪都好,就是这身子骨,十分羸弱,一年到头小病不断,养成了个孤僻性子,甚至对家里人也爱搭不理,除了偶尔愿意跟她娘讲几句,其他人凑过去,多半会被无视。
一来二去,就连老三那混不吝的性子,到了她面前也是乖乖的,更别提老大和老二了,在三丫面前,丝毫没有做兄长的排面。
至于他这当爹的,闺女高兴的时候还好,愿意跟他说说这世上的门道,要是不高兴了,连爹都懒得叫。
可能是因为身子弱,三丫也不爱出门,长到三岁,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头的冰湖,没想到掉了进去,差点儿没了半条命,醒来后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神童的名声,怕是要没了。
想到这儿,王大贵不由瞪了眼老三,家里最让人不省心的就是这个惹事精,要不是他带着,三丫哪里会去这么远的冰湖?
见爹爹瞪了过来,老三非但不怕,还问他:“爹,你眼睛进灰尘了吗?”
三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啊对啊,爹这是让你帮他吹吹呢,还不快去!”
于是,老三这颗球便滚了过去,一脸热切地看向老爹,说什么都要帮他吹眼睛。
这没心没肺的傻小子!王大贵看了眼笑得乐呵的闺女,心中郁闷散了大半,三丫醒来后,变了许多。
性子不独了,甚至变得有些黏人,刚醒那几天,无时无刻不跟着她娘,秀娘虽然嘴上说着烦,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除此之外,身体了看着也好上不少,往年一到冬天,她是一步都不出屋子的,她屋子的地龙更是要全天烧着,哪天要是忘了,头疼脑热就来了,哪里像现在这样,昨天那样的冷的天,他跟秀娘一不注意,她跟家里三个小子打了半天雪仗,回来后除了打几个喷嚏,竟然一点事儿也没有。
看来这场落水,是祸也是福啊!
至于是不是神童,在孩子健康面前,已经不重要了,这三年来三丫给村里带来的好处,足够她舒舒服服地长大,将来不管是嫁人还是招赘,都没有人敢亏待她。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从末世穿来的,有精神力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