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无力,李时居宛如坠入冰窖,只觉后背寒毛竖起一片。
机械地拧过头,看向对面言笑晏晏的小公子,饶是她用尽了两世为人的全部演技,也足以让对面的人看出来——猜对了!
那人摆弄着自己墨蓝色的羽衣,垂眸咧嘴道:“你别怕。”
然后忽然换了副娇滴滴的嗓子,“其实,我也是个姑娘。”
李时居愣了一下,重新站直身子,感到温热的血液重新流回四肢百骸。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还穿书并绑定了一个帝师系统呢!有人擅长女扮男装,能自如转换声调,倒也不算稀奇。
大概因为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反倒叫对面的姑娘正色起来。
“头一回见到你,还不敢确认,今儿也是巧,多看几眼,才动了上前攀谈的念头,”姑娘大咧咧地一笑,一扫在天香酒楼上的寡言少语,“我作男装打扮好些年,自然能认出来,你放心,霍宜年和蔺文柏那两个傻子必然未曾察觉。”
李时居敏锐地察觉到,她对两位公子的称呼都十分随意。
蔺文柏且不提,那霍宜年可是霍贵妃的内侄子,这位姑娘的身份一定十分金贵,不容小觑。
她琢磨了一下,反问:“姑娘是如何看出我……不是男子的?”
毕竟看过那么多女扮男装的电视剧,什么把脸涂黑弄糙,往肩头胸腹处垫棉花的招数全都用上了,甚至还拿糨糊面团和香粉颜料一块调成软泥,在喉头黏了块凸起。
难道现代人的智慧结晶还不如书中的纸片人吗?
姑娘眨了下眼,说:“你的声调漏了馅儿。”
她指了指喉头,“你虽然压着嗓子说话,但是女儿家的音调,细细听来却是藏不住的。”
李时居皱起眉头,是这么回事,可上次在天香酒楼,这位小公子说起话来却没有一点破绽。
“咱们约定好都不同第三人说起……”姑娘看出她心中所想,拍了拍腰间荷包,“我有一方宫廷秘药,含在口中,便可改变声腔啦。”
李时居注视着她,回想原书中出现过的适龄女子,曼声道:“宫中秘药?姑娘难道是……公主?”
那位姑娘得意地抚了抚自己的帽冠,“你很聪明。”
一面朝身后慢慢靠近的侍卫比了个止步的手势,“忘记介绍了,我姓陈,名音华,私下如何称呼随意,若是在国子监中行走,须唤我一声音华兄。”
李时居明白了,难怪那次陈定川看见她打算参加国子监白衣试,会是那副质问的神情和语气。
武德侯李慎在为今上所用前,不过是偏居江南一隅的将军,李家的一双儿女随云氏在应天府度过童年,与京中的达官贵人交往甚少。
而迁入京城居住后,原身性情柔软,为人社恐,只入宫参加过一次宴席,那次的确面见过一回福清公主陈音华,只是那次距离隔得遥远,大家又都做着浓艳的装扮,都不是如今的面目。
李时居微微松了口气,公主看起来秉性天真,应当没认出来她实乃武德侯嫡女。不过既然知晓对方身份,那么向殿下行万福礼必不可少。
她双手握拳交叠,微微弯腰屈膝,颔首低眉。
因为在闹市街头,陈音华忙托着她的手,轻快地问:“你是武德侯族亲,是吧?我倒是见过李家大小姐,完全不是你这样爽朗的性情……对了,听三哥说,国子监已将你列为俊秀生,京中无人倚仗,姑娘还敢出来独身闯荡,当真有本事!”
李时居微微一笑,前半句就当作默认,然后轻声问道:“殿下也想去国子监念书吗?”
陈音华掖了掖衣袖,“倒也不是一定要去国子监,我就是觉着,我那三位兄长都曾在国子监念书习武,凭什么我就只能在宫里待着,跟嬷嬷学绣花!”
她“铛”地一声拔出腰间匕首,颇为炫技地耍了个眼花缭乱的把式,“论武艺,我一点儿都不比兄长们差!”
李时居一面回忆公主的故事线,一面装模作样地抬手鼓鼓掌,“殿下好俊的功夫!”
作为原书中比李时居重要一点点的女配角,公主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衬托薛瑄这个点家大男主的风流迷人。
因为宫中的一次作诗比赛,孔武有力,不受约束的音华公主找到薛瑄当枪手,单纯的傻姑娘对儒雅探花郎一见钟情,迷了心智,连自己要上战场成为大邾最威风女将的梦想都抛在脑后。
后面的故事无非公主爱而不得、苦苦追求,甚至多次心甘情愿地付出自我,成为薛瑄追求仕途上的工具人。
最后她被送去邻国和亲,病逝在遥远的番邦,临死前还在挂念,她那薄情的薛郎有没有进入内阁,当上帝师。
眼前活泼好动的小姑娘变成那般形容枯槁的模样。
“很唏嘘,当真很唏嘘……”李时居呢喃。
或许是一瞬的同情心泛滥,眼前忽然金光一闪,帝师系统弹出一行字。
——出现了一个新的支线任务。
这位系统同志最近很是跳脱,上个特殊任务还没完成,又跑来刷存在感。
李时居心头一跳,趁着陈音华邀请她坐下说话的片刻,飞快地点开信息面板。
【支线任务】:一片冰心在玉壶(长期)
目标:改变公主命运
奖励:斗酒诗百篇
李时居:“……”
斗酒诗百篇,这是个什么东西?
看起来既不像是“巧舌如簧”那样的技能点,也不是“合欢香”那样的物品,难道是让她代替薛瑄,成为公主的作诗枪手吗?
可是得先改变公主命运,避免她和薛瑄的相见,才能获得这个奖励呀。
想不通,她干脆先一挥手,将面板收回去。
那边公主拉着她走进茶肆坐下,还在慨叹:“我三哥说了,只要我能通过启学后的内班考,他便同意我入监。”
“三殿下做得了主?”李时居抿了口茶问。
陈音华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是吧,父皇虽对我这位三哥不慎重视,偏偏朝中大儒个个称赞他人品端方天资粹美,若是他点头,自然也要卖三分颜面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格魅力?
李时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么公主是想通读诸子百家,成为一代名儒,还是有别的打算?”
陈音华讪讪地一笑,“不不不,我没那样的本事。”
李时居明白了,若是如此,她倒是有了个主意。
《皇明太学志》曾提及,前朝国子监里有弘武馆,专为武举人如常习练而设,只是大邾的武科至今未正式开办过,世人便忘了还有这一门入仕的途径。
监生们虽然也注重练习武艺,但大半心思都放在进士科上,那弘武馆便荒废许久,无人问津。
不过既然陈音华只想习武,那么与其曲线救国,不如直奔目的地。
反正公主拥有全天下最大的靠山,只要皇上乐意重开武举,那么不就可以逃过内班考,直奔弘武馆了吗?
于是李时居朝她一挑眉头,“殿下听说过武科举吗?”
陈音华放下手中茶杯,眼光猛地一亮。
公主的办事效率很高,到了国子监启学之前,满京城都流传起了朝廷重开弘武馆,三年后大办武科举的消息。
而侯爵府中,李时居也接到了正式启学的通知。
五月初一日,所有监生一并到场,在新科三鼎甲的带领下前往孔庙,行“释褐”大礼,随后再回国子监登录名册,分发典籍。
果不其然,在集贤门外,李时居看见劲装打扮的陈音华,领着霍宜年和蔺文柏两个穿端严澜衫的监生跟班,一脸意气风发。
“时居兄!”陈音华主动向她拱手。
“音华兄!”李时居疾步走过来。
霍宜年十分纳罕,“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又亲如兄弟了?”
陈音华瞥他一眼,“你别管,反正……时居兄都知道。”
霍宜年明白了,摸了摸额头,转去和蔺文柏寒暄:“今日太阳毒辣,释褐礼一站就是半日,孔庙那前头没遮挡,我这副皮肉又要遭罪了,不过能见一见薛探花,便也觉得没那么难熬。”
蔺文柏嗟叹:“那本《探花笔记》编得真是好,大邾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人乐意把自己科考的心得分享出来,光这份气度,已注定不是凡人。”
一旁站着的李时居在心中得意洋洋地哼了声,倒是陈音华揶揄霍宜年:“你本来就很黑,无妨再黑些。”
霍宜年气短地争辩,“你眼下尽管说俏皮话,待会儿三殿下来了,少不得要杀鸡儆猴。”
“他不会。”陈音华昂起下巴,“我跟父皇提了武科举,三哥听说是我的主意,头一回当着崔祭酒的面称赞我聪明!”
又看了眼身边微笑不语的李时居,笑嘻嘻道:“当然,少不了时居兄的建议。”
李时居有些意外,“三殿下今日也要来参加释褐礼?”
“是啊,”蔺文柏理了理衣领,“时居兄是他推荐的俊秀生,说不定礼毕后,殿下还会单独提点你几句呢。”
李时居心头一紧,先前一直记挂着完成系统任务,但蔺文柏说的没错,她进国子监的名头太罕见了,又与陈定川脱不了干系,往后入学,指不定隔三差五就会见上一面。
但是和未来一把手攀上关系,早日当上他的左膀右臂,平步青云,不是她一直以来的打算吗?
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会无端感到心慌呢?
她脑中胡思乱想,那边一群大臣已经带着三鼎甲到场,孔庙大门张开,监生们鱼贯而入。
蔺文柏他们忙着观仰薛探花风采,一股脑儿只往前涌。
李时居则拉着陈音华的衣袖留在后头,竭力避免她和薛瑄过早产生接触。
正走了一半道儿,在持敬门下磨磨蹭蹭时,身后却有一道嗓音响起,玉石一样温润好听——
“李时居,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