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花海

水珠沿玻璃滑落,水壑间倒映屋内场景,炽白灯光倾泻,本就白皙的皮肤与雪无异。

言峥喉咙如被堵住,又干又涩,说不出话来。

叶问夏瞧他表情,“佛经里不是这么说的吗?”

荔枝香如世上最迷惑心智的药,言峥喉结轻滚,将距离拉开些。

“是。”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理解错了,许错愿了。”叶问夏没留意他的异样,低头给他上药,“你别在意那老头的话,你已经尽力了,没人有资格再责怪你什么。”

言峥温声:“我没放在心上。”

“那就行。”叶问夏将白色药膏挤了一坨到盖子上,食指指腹沾了一点,然后涂到他伤口,抹匀,“这个一天要凃三遍,不能沾水,你这两天洗澡的时候要注意点。”

言峥应声,“多谢。”

“不客气。”她拧上药膏,伸展腰肢,“我们的火锅什么时候来啊?”

言峥将桌上东西收拾干净,看了眼配送进度,“还有两分钟,我去楼下等。”

“好。”

巴塘地处山谷凹处,江畔和山顶的风齐聚,冷风刺激皮肤,言峥才感觉自己清醒了些。

屋檐前有两步台阶,他磕出一支烟,低头点燃。

“站在外面小心着凉。”民宿老板经过时提醒。

言峥笑了笑,表示没事。

“言峥。”头顶传来声音。

他抬头,叶问夏从窗户探出脑袋来。

“怎么?”他问。

叶问夏:“你等会带壶热水上来吧。”

“好。”

探出来的脑袋又缩回去,像冬天谨慎在洞口东张西望的兔子,可爱得很。

骑着摩托的当地居民将火锅送到,言峥道了声谢,散了散烟味转身上楼。

叶问夏双手垫头趴在桌上,桌上用不要的报纸铺满,没有葱和香菜的油碟递到她面前。

“终于吃上了。”叶问夏夹了块毛肚,“好险,差点被饿死。”

言峥动作顿了下,纠正,“不要把死挂在嘴边。”

“噢。“叶问夏说,“那差点饿昏过去。”

她拿出买的果酒,递了两罐给他,“要不要碰一个?”

言峥单手握瓶身,食指勾住拉扣,往上打开。

叶问夏又试了试,还是拉不开,“你怎么那么轻松就打开了?”

“腕骨同时用力,不能光手指使劲。”言峥给她演示一遍。

叶问夏:“还是不行啊。”

言峥:“我帮你开。”

叶问夏:“不行,我还不信我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罐头。”

言峥失笑,挑眉看她。

她单手勾住拉扣,脸都跟着一起用力,但就是纹丝不动。

“是这样没错吧?”她再次确认。

言峥点头:“对。”

“算了,我不行。”她承认自己的不行,换两只手。

菠萝味的果酒酸酸甜甜,叶问夏连着多喝了两口。

窗外细雨沥沥,火锅热气充斥两人中间,树叶随风摆动,依稀能看见一两颗星星。

“好舒服啊。”叶问夏说,“安安静静,生活都好像慢了下来,不用想着明天的工作,不用刻意等待什么,这一刻的时间真正属于自己。”

言峥喝了口酒,“工作不顺心?”

叶问夏摇头:“没有。”

安静两秒。

“要不要听歌?”她问。

“好。”

她选了一首钢琴曲。

钢琴和雨滴形成合奏,轻柔落进耳朵,或许是热的,她双颊有些红,将外套脱掉,放在床尾。浅绿色外套覆盖白色床单,视觉的强烈色差莫名旖旎。

言峥移开眼,仰头喝酒。

“你别一个人喝啊。”叶问夏举起来,跟他碰了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别以为我忘记了。”

言峥无声笑了下,指腹摸索瓶身水珠,似在回忆,“第一次是七八年前吧,当时是山体滑坡,村民让先救牛,队长选择了救人,人救出来之后没等我们勘察牛的位置,第二次山体滑坡又来了,只得撤退,当时那个人就想冲进去,队长拉着他不让他去。”

“他说让我们救牛,是我们犹豫害死了他的牛,一度闹到领导那里去,队长去跟那家人道歉,申请资金弥补,但我们都知道队长没做错,在就近易救的情况,应该救人。”

叶问夏听得眉头皱起:“这什么人啊,牛的命难道比人命更重要吗?肯定先救人啊。”

言峥笑了下,“当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觉得那个人蛮不讲理,后来队长跟我说,那头牛或许就是他们一家的命,没了那头牛,他们近一年的苦难生活就看不到尽头。”

“他们要生存,房屋没了,给家里经济周转的牛没了,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叶问夏:“国家会帮助补贴的啊。”

“但如果那头牛不死,或许他们生活得可以更轻松一点。”

叶问夏不太能理解这种说法,“只要人活着,再努力工作,努力生活总会改变的不是吗?但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已经发生的事已经不可避免,为什么要耿耿于怀已经失去的东西呢?不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有明天,还有未来吗?”

言峥轻笑:“人与人想法不同,没办法干预。”

叶问夏:“这倒是。”

叶问夏又问:“那后来呢?”

“当时我还是不能理解,直到后来有一次,一个工地上发生火灾,被烧得手脚都乌黑的人,可惜自己的手机和衣服,眼睁睁看着已经成为废墟的地方,抱着别的工友送的被子蹲在角落,给家里打电话,强颜欢笑感觉没什么大事,但是挂断电话之后泣不成声。”言峥垂眼,“那或许是他大半个月的工资,家里孩子上学的钱,也可能是生病救命的钱。”

“本以为可以撑过这个难关,却天降横祸,情绪崩溃,需要发泄口。”言峥轻笑,“如果能让当下的他们好受些,被骂两句有什么关系。”

他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让他们骂几句是多么轻松的事。

“这些年,你被骂过多少?”

言峥:“记不得了。”

叶问夏鼻子一酸,“这样对你们也不公平啊。”

言峥嗓音低沉,“能把他们救下来,就已经是公平。”

叶问夏也跟着喝了两口酒,“我以前总听别人说,消防员多么不容易,多么辛苦,但是我不能理解,因为我所能见到的,都是他们在站里训练,有说有笑,但直到那次,他们冒着火冲进来救我的时候,我终于懂了那句‘跟死亡抢时间”什么意思,或许就是一秒,半秒,就能救下一条生命。”

“可惜,我现在都没能当面跟将我救出来的消防员说句谢谢。”

言峥眼皮轻抬,“不可惜。”

“怎么能不可惜,我不止是要说句谢谢,而是想要告诉他,他们是伟大的英雄,或许会被不理解,会迁怒,但大多数人都是心盛感激的。”叶问夏冲他笑:“不能让英雄寒心。”

她眉眼弯弯,眼睛好似月牙。

言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揉了下,“他会知道的。”

叶问夏“嗯”了声,点头,“不知道我那个锦旗有没有送到他手里,我都不知道他名字。”她眨了眨眼,“如果被感谢错人的话,还挺尴尬的。”

“不会。”

叶问夏:“为什么?”

言峥转头看向窗外:“他们救人的时候,不会想到这些。”

“也对哦。”酒精上头,她脑子有点晕晕的,“是我思想狭隘了。”

言峥无声摇头,瞧她双眼有些迷离,“醉了?”

“没有,就是头有点晕。”

喝果酒都能上头,言峥这下明白她的还好是怎么个还好了。

火锅已经冷却,他起身捞起床尾的外套,披在她肩膀,“我送你回去。”

叶问夏点头,撑着桌子站起来,走了两步就往旁边歪,言峥眼疾手快把人接住。

“能自己走吗?”

叶问夏摇头:“不想走。”

言峥将她衣服拎在臂弯,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我悬空了!”她双腿蹬了蹬,“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言峥手臂收紧了些,以防她掉下去,“常年训练出来的。”

叶问夏:“那你是不是能一拳打死一头狼?”

言峥被她离谱的比喻笑到:“没试过,也不敢试。”

她房间就在隔壁,就着客厅光亮将人放坐在床上,摁开床头开关。

“还清醒吗?”他问。

“当然了!我又没醉,只是头晕而已。”她瞪着他,“不信我起来走个直线给你看。”

言峥看着小醉鬼双手伸展,过独木桥似的,左脚踩右脚,整个人跌倒在床上。

“哎哟。”她脸埋被子,闷闷发出声音。

言峥笑得肩膀都在抖动,见她半天没起来,以为真撞到哪儿了。

“撞疼了?”

叶问夏点点头。

“哪儿疼?”

她摇头,似觉得不对又点头,然后又摇头。

“我头好晕。”

估摸着屋里的暖气差不多,言峥将加湿器打开,“头晕就好好睡一觉,睡醒就不晕了。”

叶问夏摸着自己额头:“噢。”

言峥:“能自己洗漱吗?”

叶问夏点头:“能。”

确认加湿器水量足够,言峥将大灯关掉,“那你先洗漱,有事叫我。”

叶问夏拽住他衣服,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

言峥弯腰凑近,她贴着他耳朵,两只手作遮挡。

“你别在意,我会站在你前面,保护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夏夏真善良可爱。感谢在2023-11-22 00:32:29~2023-11-23 12: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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