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酸雨还在下,距离连山月从杂货店的后门离开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连山月并没有按照杂货店老板向陈独眼所供述的那番说辞,往镇外奔向内城的方向去。
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她从偏僻无人的小巷穿行,重新回到了垃圾场里。
连山月到这世界两个星期,每天都是在集镇和垃圾场来回打转。
她听说过内城,但仅限于听说过。
熟悉路线,连山月知道自己怎么都不可能熟悉得过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所以她逃向了垃圾场,也只能往这里逃。
垃圾场很大,又是由一座座“山坡”组成。
供人通行的间隙狭小本身就是一种限制,到处的金属残骸更是天然的阻碍。
这些天她在垃圾场反反复复地走,地形最是熟悉,只有在这里,连山月或许还能找到出路。
连山月在奔跑,这些金属残骸对别的人来说或许是一种障碍,但此时的她灵敏得不可思议,纤细瘦弱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又成了一种助力。
她飞速地在奔跑,即便是在这样杂乱无章的狭小缝隙之中,她依旧身轻如燕,那些残骸对她几乎没有影响。
看似纤细的身体似乎蕴含着一股强大的爆发力,宛如一座沉眠的火山,当它爆发时将会是惊天动地的疯狂。
风在她的耳边呼啸,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雨衣上。
常人视若无睹的空气给连山月带来了不少的讯息。
在她的身后,有一群杂乱的脚步声在快速地追逐着,五分钟前她就听见了。
连山月非常肯定自己在逃跑途中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用来追踪的讯息,按照她的推断,本不应该会追上来。
更何况垃圾山里的间隙弯弯绕绕,像是迷宫,她自己都是凭着感觉在跑。可身后的那些人明明距离那么远,根本看不见她的身影,却始终都没有追丢她。
这其中有她不不了解的事物,或许是这个世界的高科技。
连山月知道对这个世界的不了解,是她的劣势。
但她虽有不甘,却并没有放弃。跑还有一丝机会,不跑那就是真的死定了。
转机,转机在哪里?
连山月屏住呼吸,她的双腿还在向前奔跑,心跳却开始放缓。
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她似乎天然地就知道该怎么调整。
噗通。
噗通。
当连山月将心跳放缓,呼吸深远,心里只想着要看见。
终于,有一缕细微的力量突然从她的大脑蔓延出去。
这一缕力量非常弱小,微弱,似乎只有一根细线那么粗。
但此时漂泊的风,零落的雨,似乎在这一刻都成了它的助力。
它开始向外一直蔓延、伸长,像是一根自我生长的藤蔓,拥有着无数的枝条。
五公里,十公里,十五公里。
凡是这股力量扩散到的范围,每一个残骸,每一个角落,在她的大脑感知中都纤毫毕现。
在这种状态下,连山月竟莫名地有种全世界都在她掌控之中的错觉。
突然,连山月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的眼睛骤然一亮。
东南方向,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先前一直肆无忌惮向外延伸的力量在观察到那人时莫名地让她油然升起一股忌惮。
因为这突然的情绪打乱了连山月的呼吸,一下子将她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踹了出来。
这一瞬间,什么尽在掌控的感觉都没有了。
连山月只感觉到脑袋里有一种剧烈的刺痛,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她的脑子。
连山月的脸骤然白了,也徒然升起一股呕吐欲望。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身形不仅没有滞涩,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她像是只燕子飞快地往东南方向奔去。
无论那是什么人,有没有危险,但她别无办法。
她需要有一股外力,帮她打破现在的困境。
只有情形越乱,她就越有可能浑水摸鱼!
·
往日的淘金山,因为酸雨的缘故,比平时还多了几分暗藏的杀机。
陈独眼不敢做大动作,以免雨滴飞溅,腐蚀皮肤,所以速度又慢了几分。
“这人是属老鼠的吗?”
陈独眼还有张老狗,两人各领着五个兄弟,在这垃圾场追人已经追了半个多钟头了。
不仅没追着,竟然连人影子都没瞧见。
如果不是手上那台扫描仪上属于那人的红点还一直在闪烁移动着,陈独眼真要以为那人早就离开了垃圾场。
陈独眼没那个本事在垃圾场设下这样的设备,是垃圾场的管理部门为了监控垃圾场的动静,在每个区域都安装了红外扫描仪,可以实时扫描地物的动态。
不过垃圾场到底是垃圾场,上头的部门虽然有这么些设备,但却并不怎么在意。
所以贫民窟的这些地头蛇允诺利益均分,这才叫管理部门的监管员不仅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在陈独眼需要的时候将扫描设备借给他。
这也是为什么陈独眼和张老狗能一直追在连山月的屁股后面,而连山月怎么都甩不掉他们的原因。
但即便有着一台扫描仪在实时传送对方的位置,在追了半个小时没有任何回馈后,他们这一行人也无比地懊恼。
这人经过的路径无一不是窄小,嶙峋的。
就像是只老鼠,在这一座座垃圾山里畅游无阻。
他们都快要累虚脱了,这人的移动速度竟然没有半点降低。
他们几乎就要以为今天将要一无所获了。
好在这个时候,扫描仪上对方的移动速度终于一点点减缓,最后甚至在某个地点停住。
陈独眼和张老狗二人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先前的疲惫在这时候因为肾上腺素的刺激,似乎忽然感觉不到了。
他们打起精神,给另外手下们鼓鼓气:“那人跑不动了,过五分钟我们就能追上。妈的,这次一定要让她知道得罪我们的下场是什么!”
“敢和我们玩猫捉老鼠?也不看她有没有那个资格!”
在这之后的几分钟里,那人的地点还是一直没有移动。
离红点的距离越来越近,陈独眼忽然有了一丝疑惑。
他这里一共十二个人,十二个壮年男子跑动的声音在这无人的垃圾场中算是惊天动地了。
尤其是在这样酸雨的背景下,更加刺耳。
按理来说那人应该早就听见了,可是扫描仪上却还是没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陈独眼的心中刚升起一丝犹疑,就被手下的惊喜声打断思绪:“老大,看到人了,在那!”
陈独眼顺着手下指视的方向看去,当看清那个方位的人时,他面上的戾气突然狂暴起来:“邵宏达——!”
邵宏达便是先前连山月感知力所感受到那两人的其中之一。
他在陈独眼和张老狗出现时一无所知地与另一人正在激烈地交谈。
当听到陈独眼的怒吼,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恐惧。
邵宏达猛地求助地看向此地的另一人:“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那人平凡的样貌,普通的身高,表情还带着温和,看到陈独眼和张老狗带着十个人出现在此处。他不慌不忙,甚至还在笑:“因为有只小老鼠把人引过来了。”
陈独眼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异常之处,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邵宏达的身上。
陈独眼之所以会在这垃圾场追人追那么久,是因为他在今天的酸雨时损失巨大,而这人疑似提前知道今天会有酸雨降落。
而今天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损失,都是因为邵宏达告诉他们!今天没有酸雨!
事发后,陈独眼和张老狗互通有无过了,明确地得知天气管理局并未出错,早早就预测出了今天会有酸雨降落。
是邵宏达,故意告知了他们错误的信息!
因为邵宏达与他们这些人合作的时间已经很久,所以事发前,无一人怀疑过他的答案有误会。
毕竟他根本没有理由骗人,除非他不想活了!
陈独眼怒极反笑:“邵宏达,原来你躲在这里。我可是派人一直守在你的家门口,你老婆孩子不要了?你敢算计我,好大的狗胆子啊!”
张老狗附和:“你闯下大祸,不会还做梦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邵宏达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都不敢看陈独眼和张老狗二人,一心朝着另一人求救:“救救我,救救我的老婆孩子,你答应过我的……”
“好,”那人看向陈独眼和张老狗二人,笑容温和地说,“今天少死了几个人,我正愁人数不够呢,好在你们主动送上门来了。”
“你想杀了我们?就凭你?和他?两个人?”
陈独眼和张老狗二人都忍不住笑了。
“邵宏达,我不知道你是傍上什么人了,所以有勇气背叛我们。如果你觉得他有能力让你们不出现在扫描仪上就能够拯救你,我觉得你是大错特错了。”
“你以为我们带人进来会不做任何准备吗?”
说罢,陈独眼从腰间拔出了一个东西,举向邵宏达。
竟然是一把手/枪!
邵宏达根本没想到贫民窟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武器!
就当邵宏达彻底绝望时,他身旁的那人却不紧不慢地说:“坐井观天,大概就是如此吧。”
“像你们这种人或许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能力,是什么武器都没有办法抵挡的。”
什么?
陈独眼听见这人莫名其妙地说了一番话,不知为何,他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存亡的陈独眼,无比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即便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于是不再犹豫,陈独眼第一时间按下了扳机。
砰——!
空气炸响,子弹从枪口中射出。
陈独眼亲眼看着子弹射进了那人的心口。
中了!
陈独眼先是一松,然后脸色猛地一颤,就像是看见什么极度恐惧的事物。
他猛地转过身,甚至都来不及招呼他的手下,不顾一切地向外狂奔。
离男人最近的邵宏达张大了嘴巴,因为他看见那颗子弹射入男人的身体,心口却并未流出鲜红的血液,反而是一种绿色的汁液。
“所以我说过,”子弹从男人的前胸啪嗒一声掉落,那个由子弹打出来的孔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
一根根藤蔓从男人的身后乍然显现,如利刃一般,直接穿透了以陈独眼和张老狗二人为首,共计十二人的胸口。
陈独眼前一秒还在奔跑,下一秒就感觉到胸前一阵剧痛。
他低头,看到了胸前硕大的血窟窿。
啊,原来,他已经死了……
砰砰砰!
上一秒还在怒吼的人,下一秒就倒在地上。
十二个人的死亡,也不过只是眨眼间。
而那个男人连呼吸都没有加重。
邵宏达亲眼目睹这一切,脸色煞白,对未知生物的恐惧让他疯了似的颤抖:“你,你——你不是人——”
“你答应过我,你会放我——”
“我是这么说过,可谁让你运气不好,这次的人数不够呢?”
话音刚落,那藤蔓已经从邵宏达的心口抽出。
邵宏达目眦欲裂地倒下了。
男人微微一笑,刚杀完十三人的他,这时看上去亲和无害。
他看向不远处的拐角,高声道:“现在,需要我请你出来吗?”
过了几秒,连山月缓缓地从那个拐角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