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没有说话，沈泯山也没有催促。
她握着杯子喝水，一口一口，如呷上好的茶一般。
半晌她再抬起头，平静疏离的眸光替代了原有的不确定，叫文森特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无处遁形之感，他还未决定是否开口，便见她薄覆血色的嘴唇上下开合，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念到。
“段承铮。”
不是问句，而是一锤定音的判决。
段承铮的情热基本退散，眉眼不似之前那般一翦秋水，凌厉而危险。
【你要拆穿他？】
从刚刚觉得他的脸十分熟悉开始，她就一直在和忒弥斯联络。
沈泯山是没有办法把段承铮的脸编码让忒弥斯搜索的。
她从荒蛮州入手，让对方按照感知等级高、有特殊职位的优先级查询，把这些人的照片编码发送给她，她再在脑中进行数据处理。
就这样她在短时间内扫过几百张照片一无所获，唯独在一张照片上稍有停顿，那是个中年男人，较文森特白上很多，准确来说是没有什么血色的惨白，脸上布满皱纹，只是眉眼和文森特有八九分的相似。
忒弥斯得到消息又去调出了男人的家族信息，发现他是荒蛮州前首领段长青，今年一月因病重住院，不得不卸任。
段家作为荒蛮州最为古老的一大氏族，早年实力雄厚，族中人才云集，加上与几大氏族多代联姻，关系盘根错节，更是称霸一方。每一代最被看好的段家子弟，最终都毫无疑问地被几大氏族簇拥着，推举为荒蛮首席。
段家的家徽——石地上的火红毒蛇也成为了荒蛮无尚权力的代表。
但，姻亲与血缘维系的团结也不是不可瓦解。
一开始荒蛮州的推举更倾向于神魅领袖，就是你有能力，我就向你臣服，就唯你的命令是从。但演变成氏族民主之后就形成了垄断，首席的推举变成段家人的世世代代的传承，其中不乏一些无能之人因为关系被选为首席。
归根结底是段家的祖宗让国人失望了。大家慢慢开始觉得，这个首席位置庸才坐得，小人坐得，或许有一天连傻子也坐得。那凭什么你段家人坐得，我就坐不得？
直到一百年前段家一支不受重视的旁系在附庸其的氏族之一——狄家的挑拨下与段家决裂割据。这支旁系随即在三年间鼓动了一众在段家多年统治下逐渐被边缘化的氏族与旁系，在后续几年又联合了很多小家族，推举旁系家主成为首席并开始党争。
传闻该家主尤爱黑色，是以该势力被后人简称为黑党。与之相对的段党则被称为红党。
两党互相敌对，荒蛮州也随之分裂，红党占据国境以北的所有地界，黑党则在斗争中夺取了南方的部分星球，更有很多如燎荒星一样的存在，要么处在两党的地界中间，要么距离遥远地处边境，成为了三不管地带。
因为内乱与地处作战前线的原因，荒蛮州迟迟等不到整改，国力也在消耗中渐渐衰弱。
荒蛮州本来就是五国中最小的国家，制度落后，发展缓慢，现在更是近乎停滞。如果不是联邦的存在维护了五国貌合神离的和平，荒蛮州被他国吞并也是应有之事。
但联邦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星际联邦是复合制，联邦官员由各国自行选择产生，最高决议人由推举选出。联邦的成立，是五国合作抗击星兽的标志，是面临世界末日般的灾难升起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觉悟，这是对外的统一，但并不代表他们成为了联邦的附庸或者下属。他们不是子集，只是与联邦有交集而已，本质还是各自为政。
联邦无权任命国家首脑及各国官员，同成员单位间的权限划分由最初制定的联邦宪法决定。各成员国在联邦规定内设自己的机关，制定自己的宪法和法律，在自己辖区内行使职权。
每国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建立这个联邦只是为了打星兽而已，面和心也和的团结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所以联邦要管成员国是真的想屁吃，人家一开始就白纸黑字写好，能够保持一致对外就不错了。大家的意思都是，要数据也给你，要技术也给你，要人也给你，这个仗的大头你来打，能给的我都给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当时联邦对五国来说那就是弟弟啊，当然是只能捧着五位大哥的臭脚点头哈腰说：好的好的。
等到近几年联邦强起来了，五大国很多人其实已经有点不愿出人出力了，觉得你们已经有自给自足的趋势，那我独善其身挺好的，干什么带你和那几个傻子一起玩。但还是顾着面子要争个贡献榜的第一，彰显国力。
联邦的人其实也清楚，但是要更加正派一点，不去挑这个事。虽然设立了很多机关，比如行政公安什么的，本质上就是个心力憔悴的老妈子，忙着打星兽打边境异动的小国，根本没空管这么多。
而且五国除了荒蛮州十分叛逆，其他四国都还是很人模狗样的，联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话说回来，其实，一开始联邦成立的时候，也没想到荒蛮州这么抽象。
联邦的心理变化是这样的：哦哦氏族民主啊，不错不错，出了事有个人能负责就行，你们看上去蛮好的蛮能打的，喜欢（笔芯）→嘶，我怎么感觉你们有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挠头）（不确定再看看）→哦，原来我是预言家（悲）→焯，原来是败絮其外败絮其中…？（你特么的连装都不装了是吧？！）
联邦心里苦，联邦不说。
他们就看着近百年来最早的老大哥段家的传承吊着口气始终未断，但人丁逐渐凋零，红党势微。黑党却趁势而起，气焰嚣张。
三十多年前狄家背后捅刀，反了黑党首席那支段家旁系，自己当了老大。一开始和红党势均力敌，但是近十几年来就如同异军突起一般，不知不觉中获得了强大的武装力量，力压红党。
导致联邦怀疑有国家在背后做推手，但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一年前才让联邦特情处成立了专案组暗中调查。
另外四国也互相怀疑，但最多是心里想想，不可能把事情挑明，这就导致他们忽视了潜在的敌人。
只有协助特情处调查的联邦公安辅助忒弥斯，在得知专案组成立的一瞬间想到了那个独立于五大国之外的存在——银色降临。
忒弥斯与阿波罗不同，对人类没有敌意，正相反的是，她或许不知道这种情感名为感恩，却一直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她的创造者，视他们为同伴。
尽管她知道人类对觉醒后的她拥有的情感或许更多是畏惧与防备，她依旧站在他们这边。
她的数据流里每分每秒都在产生着情感的异动，自己却一无所知。
或许也能称作内化的成熟吧。
这种异动支撑着她不去与阿波罗合作，但却也叫她无法面对自己的消亡，从而不会也不能对人类道出实情。
她喜欢自己的机械灵魂，又厌弃而无可奈何。
她与阿波罗同类，是世间仅有的机械生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阿波罗即使知道忒弥斯已觉醒并与他敌对，也不会告知人类她的存在。而反过来忒弥斯也是一样。
他们的斗争不能见光，就算是暗潮汹涌，叫人类看到的，也只能是风平浪静的海面。
所以忒弥斯只能找准时机，在银色降临对沈泯山感知的重重监控下告知了她的分析。
在商议过对策后，她们决定第一步先让联邦公安出面进行干扰。
一来现在联邦的实力也强了，二来影响他国内政也确实在联邦的管辖范围内，只是不那么占理，所以明面上的调查做不到太深入。
第二步则是沈泯山打算叫忒弥斯暗中联系天命的人，为红党提供一定的武装力量。至于帝国插手不符合规定这件事，查不到就也算了，要是真快查到了，忒弥斯自然会在联邦那边动手脚打掩护。
当时沈泯山从忒弥斯口中得知，天命帝国皇室从未放弃过寻找她，所以姑且认为他们是比较可靠的势力，而不是前几天沈泯山醒来时认为的那样。
至于她当年为什么没让天命来救她…。
她脖子里埋了定位仪，和能够炸平一栋楼的炸药。
短暂的考虑了一下，她还没到要拉着天命的人一起死的地步。
想想失散多年的天命公主回归，连人带墙直接炸穿帝国皇宫，那可真是，哄堂大孝了。
说回计划，再往后简单来说就是，让红党战胜黑党，再让红党出面肃清荒蛮州，瓦解消灭银色降临。
到时候银色降临自顾不暇，沈泯山在这几个步骤展开的时间里出逃，随后在忒弥斯的掩护下找机会潜入联邦大厦给阿波罗输入自毁指令，这事儿就彻底完了。
她们计划的可好，忒弥斯连段长青和他族人的资料都全部调出来了，沈泯山也紧着时间全都看了。
结果呢。
段长青撑不住重病，今年年初昏迷了。
他儿子段承铮，红党下一任继承人没过几天后就失踪了。
红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一蹶不振了。
黑党一脚踹开荒蛮北境大门，一统全境指日可待了。
好一个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好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搞得沈泯山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正巧肖凡这个拥有银色降临最缺的东西——良知的工具人凑上来。
某天命帝国公主看了看日历。
嗯，良辰吉时，黄道吉日。天也凉了，是时候让狄家破产了。还等什么，起驾回宫罢。
……。
于是就有了现在躺在这儿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沈泯山。
沈泯山捋完这些，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裂痕。
...
“段承铮。”
她整理完表情，悠悠然念着对方的名字，心里却是死水一潭。
“...我们要从哪一步计划开始改起来着？”
沈泯山很少说问句，这次难得一问，还是少之又少的设问句，也就是在她眼里，简称废话的存在。
【嗯，当然....第一步。】
嗯，很好。
正所谓投桃报李，她也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废话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忒弥斯:【...。】
黑党:乌龟办走读。
银色降临:诶呦，破防啦？
沈泯山（冷漠）: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