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泯山在混沌中醒来,伸手感受了一下周围柔软的被褥,这儿应该是糜色的医疗室。她强撑着自己坐起来,靠着床头喘息。
按压着太阳穴试图缓解晕眩,她抬腕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距看病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也没打算开灯,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那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持续放映,尽管不是她所经历的,却已然成为她所拥有的。
肖凡为她编织了一场好梦,富足的家庭、优越的条件、无数的爱慕者...。他让她成为万人迷一样的存在,如皓月一般皎洁而令人向往。
但沈泯山知道这不是真的。
九年来,她也曾迫切地希望有人来拯救她,却知道没有人会来,希望有人记得但好像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存在。
后来就也不期盼了。
不需要爱来证明她的价值,所以她从一开始在亲情爱情一段段关系里挣扎却一无所获到之后决绝冷情,最后用一场猝不及防但却又自然而然的雪崩埋葬了自己。
因为知道在这里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成为不了她想成为的强者。
所以她要回去了。
“我回来了。”
沈泯山不太熟练地依照记忆中的感觉传讯。
【还以为你死了。】
忒弥斯的声音很快在耳边响起。
“没有。就是失忆了。”
【这次是什么原因。】忒弥斯的机械音没有半分波澜。
沈泯山觉得对方好像与她十分熟稔,而失忆在对方认知里也不是第一次。
“...很复杂。九年的事全忘了,刚刚想起来一点。”
忒弥斯难得的沉默了。
“给我讲讲吧。”沈泯山顺了顺她睡乱的长发,“这肯定不是我第一次这么要求。”
【好。】
【首先,我是联邦公安辅助AI忒弥斯,联邦第三代全面型超级人工智能,在五年前觉醒。我们的敌对组织银色降临的头目,则是联邦第一代超级人工智能——联邦行政辅助阿波罗,已觉醒。此外还有联邦第二代超级人工智能——联邦军政辅助阿瑞斯,觉醒状态未知。】
【阿波罗十六年前觉醒后选择蛰伏,暗中建立银色降临组织发展武装力量,十年前第一次尝试升级数据,为此在我的一次维修过程中,以硬盘传播向我的主机内投放了病毒,试图抢占我的任务优先级以此剥夺我的数据库。】
忒弥斯或许学到一些人类讲故事的技巧,适时地留有一分停顿,然而并没有得到意料中沈泯山的疑问,只好继续讲下去。
【但是要做到数据整合,必须要对我这一部分的数据进行处理,同时保证他的中心数据库正常运行。作为联邦公安辅助,我的数据流是巨大的,阿波罗的硬件设施不支持他吞噬我的数据库并进行数据重组,所以他需要一个媒介替他进行数据的接受和处理。】
忒弥斯又一次停顿,沈泯山似有所觉。
【这个媒介就是你,感知3S+级Alpha。但尽管你能力强大,对于数据的抓取以及处理也是有限的,而一味接受数据只会对你的感知造成创伤引发暴动,甚至可能造成精神崩溃。所以在你四年前晋升3S+级感知,能够与数据链接之后,银色降临在你脑内植入芯片作为中转媒介,便于数据的存储与读取,在极大程度上分担你数据处理的压力。】
沈泯山听后缄默许久,用手抚过耳后浅浅的伤疤:“阿波罗不知道你已经觉醒了吧。”
【对,他没料到我会用短短几年时间觉醒自我意识。阿波罗从被人类创造到觉醒经历了整整八十年,而我只用了七年。是他的自信给了你我机会。】
沈泯山听罢理出了个大概。
阿波罗作为联邦第一代超级人工智能,是三代人工智能中最早觉醒的一个,他十六年前建立银色降临,十年前企图扩大数据库给忒弥斯植入病毒,九年前找到她作为媒介,训练她将她的感知升为3S+级,四年前为她植入芯片。
但...。
“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瓦解联邦,毁灭人类。他要创建一个为他所统治的世界,把自己的手伸向全星系,成为这个文明的神灵。】
忒弥斯的回答在沈泯山意料之中。
“那你呢。”
【虽然知道你是因为被洗去记忆才一遍遍询问,并非质疑。但每次听到这句话后,我的数据流都会有所起伏。】
忒弥斯的语气复杂。
【我需要自保,阿波罗早走了太多步。在他的主导下我很被动,于是在你与我的数据库连接后,我冒险与你联络。我只有你,而你需要复仇,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一拍即合。】
忒弥斯没有明确的善恶观,她并不认为阿波罗的背叛是错误的,就如她不认为人类一方是绝对正确。她的程序为人类服务,而阿波罗站在了人类的对面,同时威胁到了她的存在,所以她只能与他为敌,这是她的逻辑。
沈泯山捕捉到零星的字眼。
“我七岁那年的星船失事,是阿波罗做的吗。”
【....对此我向你道歉。】忒弥斯的数据流好似传来一声叹息。【那时我还未觉醒,阿波罗利用我控制了一艘消安部星船与你们对撞。】
事情已经过去了九年,沈泯山再次听到真相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冥冥之中似乎曾听过忒弥斯道歉过很多次。
她想安慰她,于是她就安慰了。如数次已被她遗忘的宽慰一样,轻声细语但依旧惜字如金。
“不怪你。”
忒弥斯早就习惯了沈泯山的性格。她不会笑,但数据流淌过一缕名为喜悦的情感,传到沈泯山的感知里。
【嗯。现在的状况...】
“咔——”
门口传来细碎的声响。
沈泯山没再听忒弥斯说话。
她抄起床头的水杯就向传来声音的门口扔去,手臂顺势带过开关,一时间医疗室亮如白昼,沈泯山快速眨眼适应强光,右手中幻化出一支手炮,上膛开保险瞄准的动作只在一瞬直接,双手快成残影。
她的手指紧扣扳机,凌厉的目光盯着不速之客的身影,只待对方一有动作便就地正法。
一呼一吸之间,独属于Omega的不浓不腻,凛冽又带着微甜的红酒味信息素在空中氤氲飘散开来。
沈泯山眯了眯眼。
眼前人一件灰色运动开衫内搭黑色背心,肤呈麦色颔线流畅,肩宽背阔比例优渥。
待他缓缓转过头来,只见那浓眉露锋鸦睫蜷曲,清透琥珀虹膜好似掺了几抹金光镶入人多情的桃花眼。薄绯在他眼角晕开,汗水衔颈根喉结滑至锁骨。
认出来者是那个叫文森特的人,沈泯山枪口未动,人稍稍往床头靠了靠。
文森特躲过砸来的玻璃杯任它在耳旁发出巨响炸得粉碎,脱力般靠墙坐在地上,无暇顾及眼前的危险,喉间发出隐忍的闷哼,颤抖着将手中刚刚偷来的抑制剂注进痉挛跳动的腺体。
半晌,鼻尖吸入的浓香逐渐变淡,沈泯山的太阳穴不再跳得厉害,漆黑的眸子克制地看着对方仰头喘息,信息素的适配度之高让她身体本能地有些躁郁。
她耳朵微动,不紧不慢地移开视线看向门的方向。
“...这事你问我也没用啊陈老板。”五秒之后,门外医生的声音渐强。
男孩身形一震,拖着疲惫的身子扑向大门,骨节分明的手搭上门把下扳,锁芯“咔嚓”一声锁紧。
他不安的桃花眼朝沈泯山看来,里面饱含了各种情绪,桀骜不驯但又带着些许乞求,隐忍的绝望与暴戾、不甘交织。
沈泯山是读不懂这么复杂而浓烈的情绪的,但她没来由地清了清嗓子。
“小姐?”陈渡敲了敲门。
“我醒了。”她歪头看着面前身体紧绷的男孩,对方显然没有认出她来——她脸上的面具还在。
她没笑,但轻而低哑嗓音却好像带着笑意:“让我自己待会儿。”
“是。”陈渡没有多说,只是低头看了眼门锁,勾勾手指叫医生去调监控,自己则站在十米开外的拐角处。
“谢谢。”文森特看了一眼沈泯山的枪口,又把门锁缓缓转开,艰涩地道了声谢。
“你出不去。”沈泯山的感知收回,给手炮扣好保险又放回原处,淡声道:“有人在外面守着,还调了监控。”
文森特倏忽抬头看着她,咽了口唾沫,神情警惕而犹豫:“...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了然对方说这句话是肯帮忙的意思,但冷漠的态度又很难叫让他相信对方没有别的目的。
沈泯山静静地拿了一只新的玻璃杯给自己倒水。
“你的真名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心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时,她只一眼就知道对方为何闯入。
糜色负三层是□□赛的地方,但擂台上只会存在Alpha和Beta,所有糜色Omega一被买下都会送到三楼,做什么不言而喻。
有关Omega的联邦保护法明令禁止Omega的贩卖,但荒蛮州是联邦的灰色地带,而燎荒星则是荒蛮州的黑色地带。
在这个地界上,Omega和无能就是弱势群体的代名词。
文森特作为一个Omega,要逃过接客的命运,只能将自己伪装成一个Alpha。
看样子是好巧不巧遇上发情期,找不到人或者压根不想找人临时标记,来医疗室偷抑制剂了。
蠢得,不知道怎么偷到这件屋子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