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乘州洞一片静谧,沧魂生听见阿树原本均匀绵长的呼吸被打断,蓦然倒抽一口冷气。
他虽听见声响,却眼帘都没掀,着一袭暗玉紫游鳞长袍,端端正正坐着,周身飘荡着淡红色的灵力光晕,璀璨阳光似避开了他走,一丝都不曾沾落在他的身上。
“啊……”
伴着一声轻叹,阿树捂着胸口从塌上坐了起来。
沧魂生还没有睁眼,只是眉头蹙了起来,阿树抬手闪起晴蓝荧光,轻轻推进胸口,可胸口难受加倍,阿树又蜷缩着倒回榻上。
“要死了。”
她自己的治愈术都没用?
沧魂生这次停了修炼,走到她旁边,居高临下的挡住了映在她身上的阳光,嗓音因许久未曾说话而有些低沉,“你怎么了?”
沧魂生背着光,把他整个人映得阴沉沉的,她又着实难受,看不清沧魂生的表情,只一手捂住心口说,“我这里好痒。”
“心口,里面!”
阿树补充说着。
似乎是心脏的问题,沧魂生在榻前蹲下,他就知道,阿树不好过,他也不能消停,有问题赶紧解决,他并不想横生麻烦。
沧魂生解开她的外衫,指尖点在她的心口,“这里?”
“啊,”阿树被点到痛处似的,从沧魂生手底滚去了床榻里面,又蜷缩着滚了回来,“好痒,好痒,我要吐了。”
阿树说着推开沧魂生,将自己的头露在床榻外。
阿树眼前是沧魂生的暗纹暮云灰长靴,她听见他说,“这是什么病?”
“……”
阿树听见这话算是死了心,她本就对沧魂生在看病这方面不指望什么,否则他自己的伤也不会这么久还没好,可她还是希望至少多一个人,能想想办法,谁知他开口就是个问句。
阿树正趴着难受,她说要吐,其实只是反胃,到底也没要吐出来的迹象,她在床边缓了会儿,感觉好些,就觉有人在背后拉她的裙摆。
很明显是用手在拉。
“别扒拉我。”
那人还是不听,阿树攒了一口气,“沧魂生,你烦不……”烦
沧魂生无声看向她,阿树与他四目相接,他早已回了自己的‘修炼位’,离她起码七尺远。
“啊那是小石头啊,”阿树讪笑说转头看向身后,倏然瞥见一个矮矮胖胖的黑影立在床帐子里。
“哇!”
阿树顿时两步就下了床,躲在书架后面,小心翼翼往外看。
沧魂生也看见了,盯着那个黑影,理智让他戒备,可他心里却莫名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那黑影跌跌撞撞得从床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说是走,倒不如说是在爬。
阿树这会儿看清了那只方才抓着自己的手,小灰手,圆圆的,没有指头,后来,那个东西整个脱离阴影,爬到了阿树方才躺过的位置。
颜色是小石头的颜色,外形像一只小熊,耳朵肚子鼻子眼睛全是圆的,似是不懂丹青的人随意勾勒的简笔画活了般。
阿树用力握住书架框的指尖泛了白,看着沧魂生道,“这,这该不会是,小石头吧。”
小石头一向与阿树有些奇妙的通感,似乎是察觉到阿树的惊吓和疏远,便一屁股坐在榻上哭了起来。
因它有了黑葡萄似的眼睛,便也就有了泪,珠子似的一连串掉下来。
沧魂生听见这哭声就头疼,更别说影响他修炼比要他命还严重,便望向小石头的目光越发凶狠。
“天天就知道哭。”
小石头见状更是一整个爆哭。
阿树见那真是小石头,心中猜测可能是大残莲让它有了这般进化,便走过去将小石头像从前那样抱在怀里。
当她提起小石头的时候,身上顿了一下,腰上也响了一下,然后她又把小石头放在自己的腿上。
竟然是实心的,她都快要抱不动了。
“天哪,小石头变成这个样子姐姐都不认识了。”
阿树柔声说着,用指尖擦去小石头面上的泪痕。
沧魂生颇怪异得看了一眼阿树,姐姐?什么姐姐?她论亲戚也合该是……
后沧魂生思及这又是他的金丹,无声闭了嘴。
阿树好言好语哄了几句,小石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阿树察觉小石头心中有些害怕,却不知它在怕什么。
“给我。”
沧魂生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用识海包围了小石头,可一点都不奏效,小石头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感觉到它在害怕,”阿树说着,手指放在下巴上思忖,“可害怕什么呢?”
沧魂生闻言瞥她一眼,阿树确信得点了点头,沧魂生一手抱住小石头,另一手指着它的鼻子,
“不准哭!男子汉,要勇敢!”
小石头听见停了一瞬,不影响换口气继续嚎啕。
“你!”
阿树眼见沧魂生要急眼了,忙推了他威胁小石头的手臂,将小石头接了过来,“哦哦宝宝不哭,宝宝不哭。”
小石头一头栽进阿树的怀里,阿树手放在小石头上感知了片刻,抬头对沧魂生道,“得,更害怕了。”
接着阿树看他的眼中有了些许敌意,“原来它害怕的是你啊。”
“我,”沧魂生气的想打人,坐也不是修炼也不是只呆呆站在阿树身后看她哄人。
小石头哭声小了些,阿树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道,“你说你的识海管用,那我的识海怎么样?”
沧魂生眉头蹙成个川字,一手烦躁得揉着额头,“你想试你就试试看,反正我的已经不管用了。”
他刚说完,耳边一阵安宁,沧魂生按摩额头的手指停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时乍然的宁静是多么诡异。
他忙跑到阿树跟前,阿树见他闭上眼睛很是享受,甚至嘴中还哼哼唧唧发出些无意识的呢喃。
沧魂生见它平静下来心中的不悦也消散了,手指恨恨怼了小石头的脑袋,将它撞得脖子猛地一仰,“有这么舒服吗?”
“别,你干什么?”
阿树说着将沧魂生作恶的手打了回去,可不到一时片刻阿树就觉这小石头越来越重。
“我抱,”沧魂生非常自然的要接过去,阿树刚要给他,又收了回去,“你可别闹它,这好不容易。”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松开识海,它一会儿就睡着了,”沧魂生硬接了过去,在怀里仔细看小石头。
左看右看,这小石头长得不像人,倒像个刚长毛的小熊。
阿树也在一边看着,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吐出来个这种东西。
“沧魂生,你的本体,是小熊吗?它好可爱,就像玩具一样。”
青年一手抱着小石头,微微斜了身子给一旁的少女看,他身上的剑锋紫轻纱飘到少女蜜黄的裙摆上,仿佛开满向日葵的花海弥散着一波波浅紫色的云烟,很是梦幻。
“他真丑。”沧魂生突然道。
阿树用胳膊肘使劲怼了他一下,一下戳到他的伤处,阿树听见他一声闷哼,他抱着小石头腾不出手反抗,阿树忙警告道,
“我可不知道你伤到哪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吵醒它哦。”
沧魂生只能忍下来低头看小石头,小石头在阿树的识海中还在舒服的直哼咛。
阿树见它好笑,便伸了细长的手指,去拨了拨小石头毛茸茸的小耳朵,好软好细。
阿树正惊叹于手指的触感,便见小石头察觉到了似的,耳朵扫飞虫似的抖了两抖。
阿树登时心被箭射中了般,又将指尖触了触小石头攥住的小拳头,沧魂生见状,往后躲了躲,悄声道,“你别扰它。”
“没事没事,”阿树说着又将手指凑了上去,小石头有意识般,圆圆的小手一把就握住了阿树的手指,甚至还将圆圆的脸凑了过来,用鼻子轻轻嗅了嗅。
完了,阿树登时觉得自己完了,坠入爱河了。
阿树一颗心都化了,“真是可爱。”
沧魂生面上也带了些许罕见的笑意,阿树转头道,“沧魂生,你的本体也很可爱吧,应该是头大熊,快让我看看。”
沧魂生见小石头睡了,本心情很是愉悦,听阿树这么说眉头又蹙了起来,他将小石头放在榻上又加了个隔音罩。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本座生来就是人形,很是凶猛。”
沧魂生说着坐回自己的老位置准备修炼,阿树又想,“那这小石头好生奇怪,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沧魂生已闭上了眼睛,又睁开道,“你之前是不是变过石头?”
阿树一想,自己原在山中为了隐蔽的更好,曾用仙力换了个山中石头精的精气,渡她成仙,难道小石头这肤色都是随了她?
阿树顿时脑子有点懵,“那这像熊是怎么回事?”
青年心情颇好似的撩了烟紫衣袂,袍角的金色暗纹映了山缝透进来的亮光,闪过阿树的眸子,形成一道细碎的流星,恍的她蓦然瞧见了他嘴角的笑。
“那这就要问你了,毕竟都是有毛动物。”
阿树又听见了后一句,“谁知道怎么长的。”
阿树想到胡诌出来骗他的九鸣鸾鸟,血涌上头白皙的颊上很快就红了,却怎么也不能说出自己的真身是人,便只道,
“你可别胡说八道了。”
沧魂生的异瞳中还带着笑,阿树越看他越不顺眼,一撩衣裳躺到了小石头身边,
“我认识将万国寺的封海主持,出去了我带小石头去问问他,你莫要再异想天开。”
沧魂生好似也不很在意,气定神闲得将眼闭上,“本座才没那么闲,最好快些将它变回去。”
是了,看了主持,就要变回金丹了。
阿树又瞥见榻上小石头熟睡的背影,突然感觉很是奇妙,这么个小东西,会跑,会跳,会发出声音,还通人性?
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样。
阿树猛然觉得很是恐慌,难道,她真的,吐出来个孩子吗?
和沧魂生的?
阿树正惶恐不安,听见身后的沧魂生突然发出一声,然后就是一声重物落下的声音。
阿树往后一看,沧魂生倒在榻上,一手捂住心脏的位置,双目紧闭满头冷汗。
阿树坐起来,想起自己方才,又看他片刻,“你演我是吧。”
“冷,好冷,”沧魂生迷迷糊糊说着,阿树也没有听清楚,便凑了过去。
沧魂生只看见少女淡蜜黄的晶石耳坠荡在他的眼前,被紫鼎香炉散出来的云水兰烟雾给朦朦胧罩住了,一切都变得模糊。
他听见遥远的声音,“沧魂生,你说什么?”
“疼,疼,冷……”
还没等阿树做什么,沧魂生突然受不住似的从塌上掉了下去,撞到了旁边放彩瓷花瓶的架子,花瓶滚了下来,黄色玫瑰花散落一地,怒放在沧魂生身边。
清脆的陶瓷爆裂声,将阿树震得越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