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树一袭蝶黄九幅锣裙,站在日鲈树下闭上双眸,鸦羽般的眼睫在山间黎明的清新草气中轻颤几分。
她的气息如柔软水气般绵长延伸,清楚探知到整座山被星煌神塔镇压,其外布满黑云般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少说也有五万之多。
怎么?她暴露了?
阿树想想觉得不应当,便寻了个隐秘的所在,将素馨黄瓒凤钗中的满西放了出来。
满西从前是一只佛祖坐下的鸣九鸾鸟,后作了她的灵兽,在百年前天宫浩劫中保护阿树受了重伤,直至此时还没有恢复如初,只能以鸾鸟原身现世。
“满西参见恕泽公主。”
满西低下细长的鸾鸟脖颈,遍身锦葵红绒羽在日光下浓重如血。
“平身满西。”
阿树说着走近了她,掀起满西右翼一处绒羽,面对骇人的伤口,眼睛眨也不眨的用灵力助她恢复。
阿树的手却被满西用头温柔顶开,“谢公主美意,可公主试了百年,这羊丝戟种下的伤,并不能轻易治愈,白白折损公主的修为。”
阿树顿了顿,还是从手中散出盈盈蓝光,“能减少一分痛苦便是好的。”
“对了,今日我察觉幻菲山被星煌神塔镇压住了,外面还守了五万天兵,我怀疑,不是冲我来的。”
因为若是对付她,当今的天宫新帝,必然要亲自到场,这样的阵势还远远不够。
阿树疗伤后将她伤口上的绒羽放下,黑葡萄般的双眸望着满西,
“你知道家中那个魔修是何身份?他说他叫沧魂生。”
满西也仅有天宫未破前的消息,天宫破后,便只躲在阿树的簪中沉睡,细细想来道,
“从前只听说魔界寐无海凭空出了个年轻人,遍身魔气,修行天赋极佳,因其从虚空中诞生,无名无姓,众人便唤他沧魂生,想来这些年修为更甚,为天庭所忌惮,便来捉拿他吧。”
沧魂生在乘州洞中屏息调神,可阿树不在小石头身边,他体内周转灵力难免滞溏迟缓,不禁眉宇间涌上一抹不耐之色。
便放出灵力去搜寻阿树所在,可洞中一尾无鲤鱼突然跃出水面扰了安然宁静的气氛,沧魂生眉头一蹙,一柄锋利的树杈便猛地贯穿了鲤鱼的腹部,将其钉死在岩石之上。
“谁又惹你了?”
阿树抬脚进了乘州洞,沧魂生顿觉体内滞缓的灵力顺畅不少,眉间不耐便少了半分。
她将树杈子拔下来,趁着鱼还没死绝,便将其架在火堆上炙烤。
好新鲜的鱼!
这些天沧魂生养伤也不见消停,残害小动物无数,只因扰了他所谓的‘清静’。
有些兔子鸡的阿树能吃,其他什么豺狼虎豹,阿树都还得为他们疗伤后放出去,着实麻烦。
“去何处了?”沧魂生眼睛还在闭着。
“不是说了,方便。”
阿树看着‘滋啦滋啦’响的烤鱼,伸手用灵力将火堆烧的更旺一些。
“这么久?”
沧魂生微微扬了一边的眉毛,这才睁眼看她。
阿树端着烤鱼想了想,还是跑到沧魂生身边,
“幻菲山被星煌神塔罩住了你知不知道?外面有五万天兵你知道吗?”
说完她低头咬了口鱼。
“哼,等本座恢复,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阿树道,“星煌神塔可是上古神物,我想,他们恐怕也没有想和你交手的意思,倒是想把你镇压在这里一辈子。”
沧魂生闻言,奇怪道,“听起来,你很高兴?”
星煌神塔牢不可破,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正所谓灯下黑,对于她前天帝遗孤这样身份尴尬的人,乃是最好的去处,焉能不高兴?
过两日她便去山间田野繁花烂漫处放风,好好舒展一下筋骨。
没知没觉的,沧魂生离她越来越近,凑到她耳边道,
“你到底,是何身份?”
阿树听见这话一个手抖,树杈子不慎正正戳中了沧魂生的脸,沧魂生条件反射扬起手背要打回去,但还是理智得停在了半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谁让你离我这么近的?”
沧魂生蹙眉,改用手背按在脸上被戳得地方,一边蹙眉看她,未听说过哪方仙家在此隐世。
如若不是正经归隐,便恐怕如他般,是走天涯的亡命之徒。
“你是恕泽神女。”
阿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脑子宕机,浑身血液沸腾。
“座下的鸣九鸾鸟?”
一切又归于平静。
她眨了眨眼,“不是。”
沧魂生从她繁复的裙摆中扒了扒,拿起一只沾附在上面的非常小的红色羽毛,半责怪道,“还说不是。”
鸣九鸾鸟乃稀世古兽,三界之中记录在册的仅有恕泽神女座下的灵兽满西。
“那是行了吧!”
阿树从他手中夺过羽毛,转了转手中的鱼,“百年前天宫浩劫,我残留一命躲在此处颐养天年,自然要躲着天宫些。”
沧魂生看着阿树的样子,轻蔑一笑。
原是只鸟,怪不得吃鱼。
“你别高兴的太早,本座迟早能劈了这个破塔。”
阿树已经转过去专心享受美味,“嗯嗯你加油。”
竟是极其敷衍。
她根本不相信他能破塔。
沧魂生平生从未受过这股子窝囊气,咬咬牙决心不再理会,可见阿树吃完了鱼又舀了甜蜜涧中的糖水喝,喝完舒舒服服躺在榻上看小石头在脚下与跑进来的小白兔玩闹,不时发出咯咯笑声。
真像她说的那样过颐养天年的日子了。
他向来见不得旁人好过,只喜看哀嚎痛哭、希望破碎、绝望□□,想到什么,他嘴角扬了扬,淡淡道,
“听闻百年前宫变那日恕泽神女便战死了,你是她的坐骑,你怎么不挡在恕泽前面?”
阿树背对着他的背影一滞,他竟说的大差不差,当初确实是满西挡在了她面前,替她挡下了如今天帝奇临瑞的羊丝戟。
而她的父母兄弟,也皆死于羊丝戟之下。
羊丝戟采用的玄铁,是妖魔残魂锻造之物,对妖魔无害,专吸取仙神精髓,且难以愈合。奇临瑞当初就是借了这禁忌之术,才能反天成功。
当今世人不知,奉其为至净至圣的三界之主。
这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树的好心情不翼而飞。
她为恕泽神女,她的存在是为了守护将自己的元神祭了天地、化为天枢桩护佑众生的尚华神尊,若她有性命之忧,天枢桩不稳,三界乱象,生灵涂炭。
恕泽神女的使命,由不得她放肆,只能这样东躲西藏。
阿树心中烦闷,脚下玩闹的小石头仿佛通感了一般,转头便将与他游戏的小白兔给弄死了。
阿树见状,抬手就揪起小石头,生气道,“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这般嗜杀?”
小石头在阿树手底下转向沧魂生的方向,想向沧魂生飞过去寻求庇佑,却被阿树死死揪在手里。
沧魂生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右眼诡异的双瞳中泛着邪佞的笑意,
“杀便杀了,一只兔子而已,我的金丹,自然随我。”
阿树正要与他说道两句,手中的小石头突然放声大哭,“哇啊哇啊”的,吵的阿树耳朵疼。
阿树只得把他放下来,“好了好了别哭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小石头,手掌中闪出蓝萤光芒,将小白兔救活。
可怜的小白兔在她怀中似乎仍心有余孽,躲在她的臂弯间瑟瑟发抖。
“哦,哦,好了好了别害怕,它不会再欺负你了。”
抱了半天,小白兔仍浑身发抖,阿树只能将它送出乘州洞,送回它的同类身边。
而哭闹的小石头被沧魂生揪着抱在怀里,学着阿树抱小兔子的模样,将它放在臂弯里颇不自然的摇了摇,可小石头没一丝好转。
看着阿树抱小兔子,小石头反而哭的更大声了。
阿树在一旁看着,沧魂生又放出识海将小石头包裹住,金丹在识海中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第一次小石头哭,他便是用这种方法哄好了他。
可这次没能如愿。
阿树眼看着,沧魂生在她眼前一点一点烦躁起来。
“算了算了让我试试。”
阿树从沧魂生手中将小石头抱了过来,哄小白兔似的哄了哄小石头,小石头是哭声小了些,可还是没能止住。
“本座真是受够了!”
沧魂生再也忍不下去,迈开长腿两步就走了过来。
阿树登时察觉到一种危机感,条件反射得抬手护住了头,“你干嘛,你……”
他把小石头拎出去了。
“……”
乘州洞四下静寂无声,仅有穿庭而过的小涧流水淙淙,阿树独自坐在洞内莫名有些坐立不安。
静听了片刻,洞外登时传来一声巨响,在静谧的山间爆炸似的炸了开来,听起来尤为惨烈。
而这同时,阿树只觉心头被人恨恨锤了一下,一时灵力没护住心脉,险些没绷住,一口血吐出来。
这沧魂生到底在搞什么啊?
她正准备出去一探究竟,便听见洞口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便见沧魂生脚步迟缓的走了进来。
他见她正襟危坐在榻上瞧他,便用手背在嘴边擦了擦,似乎在擦嘴角溢出的血迹,强撑着不想被她看到。
阿树道,“怎么你一个人?小石头呢?”
他伸出手掌,小石头缩小成可以用手掌握住的金丹大小,“这呢。”
阿树一直与这小石头有些若有似无的通感,如今探知一下,小石头像奄奄一息的小狗似的只留一口气。
“我费了些力气,才把它弄成这样,你将它吃了再吐出来,看能不能恢复原样。”
“……”
阿树又探了探沧魂生的受伤程度,果不其然,两日来不眠不休的疗伤就在刚刚功亏一篑,又恢复了最初的惨烈状态。
若说小石头哭了,阿树去哄,这是第一层。
那么阿树原想着,像沧魂生这样邪恶的魔修,应当认为小石头哭是她造成的,理应让她付出代价,这是第二层。
可沧魂生直接要灭了小石头,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即使小石头是自己的金丹,也要做这个狼人,恼了连自己都杀,结结实实在第三层。
“沧魂生,你是不是有病啊!”
阿树将小石头从沧魂生手中夺走,“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