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印记

刹那间,凌丙辰脸色骤然转冷,迈着沉稳步伐走近连书逸,居高临下站在连书逸面前。

此刻,凌丙辰周身弥漫着睥睨天下的气场,一对剑眉烙刻出金戈铁血之气,蕴含一种极强的压迫感,深冷的黑色眼眸冷戾得像一把刚开刃的刀,危险而冷冽。

连书逸眼底闪过一抹惧色,挑衅的笑容僵在脸上,而后很快回归常态,强作镇定道:“都是初学,权且当作切磋罢。”

一旁的婶子本能感觉到危险,原本幸灾乐祸的表情变作惶惶不安,紧张局促之下意外打翻了身旁灯盏。

带着烛火的灯盏滚落到地上,点燃一角裙袂,那是江时雨所着的衣裙裙摆。

婶子惊呼:“啊!对不住对不住!”

婶子连忙起身过去扑火,连书逸亦是一惊,同时起身帮忙。

比两人动作更快的,是凌丙辰。

只见一个闪身,凌丙辰已出现在江时雨面前,他动作极快,江时雨甚至没看清凌丙辰做了些什么,裙袂边刚燃起的火苗已经彻底熄灭。

江时雨道:“多谢夫君。”

凌丙辰狭长的眸子微垂,看着江时雨乖巧道谢的模样,冷怒之意渐渐褪去。

凌丙辰敛起地上掉落的葵菜,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起伏:“不会的事情,好好学便会了,没什么可切磋的。”

连书逸悻悻然,不再言语。

***

下午。

大片农田好似连着天际,碧空如洗,薄云如纱。

村里的农夫农妇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在农田之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躬身劳作,任汗水淌着,偶尔和临近之人攀扯几句,打趣几声。

一边的牛儿不时懒懒地“哞~”一声,日子像白云一样慢悠悠。

农田一旁的河道上,“噗咚”一声,一个木桶坠入水中。

充满力量感的一双手猛一用力,稳稳当当地打起满满一桶水,待凌丙辰打出两桶水后,他便左右手各拎着一桶往农田的方向走。

今日,凌丙辰也跟着下地,因着他力量十足,江时雨让他负责挑水。

这是凌丙辰第一次在乡野间活动,他从前行兵打仗看到村落之时,大多只是匆忙路过,从未真正下马来与村民们相处,更没有像这样参与过农务。

庶务乃国之基石,凌丙辰自然重视,无论是朝堂政议还是批阅奏折,凌丙辰都会优先庶务。但在奏折上看到的简单描述、冰冷数量,始终不如亲身体会来的真切。

凌丙辰知道春种秋收,却不知道秋收之后还要除草、挖地、松土,更不知道哪怕短时间内一片农田闲置不种了,也要给这片闲置的光秃秃的土壤施水松土,当地村民们称之为“养土”,为的是以便下一轮耕种。

在农田上,种稻谷的田地与种蔬菜的菜地一分为二。

深秋的稻田收割得七七八八,剩下一片枯黄衰败;另一边的菜地仍是一片青悠悠。

凌丙辰挑着水走在菜地之上,望着一亩一亩规规整整的青绿,望到尽头是蓝天白云,凌丙辰心境跟着开阔起来,时间好像被慢慢拉长,心中莫名感到一片澄净安宁。

江时雨告诉凌丙辰,每一种蔬菜都有它的时令,春夏秋冬各有对应时令蔬菜,土壤能够一年四季不停轮着种植蔬菜,即使是在冬季,也能种出许多蔬菜,只不过目前大家种的更多是葵菜,比较单一。

此外,江时雨与凌丙辰聊了许多其他有关种植的事情,凌丙辰发现江时雨在聊蔬菜时欢欣轻快,提及稻谷时满脸凝重。

凌丙辰看得出江时雨似乎更加喜好研究蔬菜,即便如此,江时雨却花更多时间在研究稻谷之上。

凌丙辰还发现江时雨和他想象中的十分不同。

江时雨丝毫没有公主小姐的矜贵傲气,反而十分融入村民,似乎对乡野生活很是熟悉,这让凌丙辰很是困惑。

凌丙辰又再提了两桶水,远远看去,见江时雨正坐在一堆枯黄稻草之上,手里拿着几只细幼绿苗,和村民们笑谈着什么。

江时雨姿态放松,偶尔开怀大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

在笑什么呢?

凌丙辰几次转头去看。

凌丙辰被江时雨安排帮村民们挑水,主要是为浇洒菜地,他惯常习武,脚步稳健有力,力气大动作也快,寻常村民费力挑水往返一次的时间,凌丙辰已经轻轻松松挑了两三趟水。

凌丙辰再次转头看江时雨之时,见江时雨神色微变,一双眉头微微蹙起,面容染上凝肃之色。

凌丙辰不自觉地也跟着皱起眉来。

这是谈什么了,那么不开心?

凌丙辰加快脚步,快速把最后几桶水送到菜地,完成任务的凌丙辰放下水桶,当即去找江时雨。

此时,凌丙辰看去的方向,仅能看到江时雨的背影,只见江时雨盘腿而坐,坐姿虽随意,背脊却挺得正直,身姿娉婷。

待凌丙辰走近,便听得村民们议论纷纷。

“嗐,上头哪懂下头苦,那些个当官当差的日日锦衣玉食,我们却要节衣缩食纳粮赋税,你说说这上哪儿说理去?这辈子的苦望不到头哟!”

“哎哟你莫要乱讲!考科举的,哪个不是寒窗苦读?都是人家努力得来的嘛,你要想吃香的喝辣的,去考一个试试呀。”

“嗬!你当所有人都是自己考科举拼出来的?就拿当今天子来说,只是投了个好胎,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一辈子享用不尽。”

“那可不?上辈子积了福才有这造化哩,光这运气咱也比不了啊!”

“我看不见得,恶事多做迟早败光好运道,你听那说书的讲的不,历史上的昏君暴君哪个不都是要被篡位杀害的啦?”

“嘘!这也敢说,你不想活啦?”

“嘿,烂命一条怕什么,敢做还不让人说么,再说了,那位——”一个庄稼汉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天上指,挤眉弄眼,用鼻子嗤笑一声:“那位暴君昏君的名头都传遍厉城了,还有谁不知道呀!

凌丙辰脚步一顿,呼吸凝滞半息。

凌丙辰知道自己在外名声不好,也知晓民间称他为暴君,但那到底是远远的传闻,对他造不成任何困扰伤害,凌丙辰从来都是漠然置之。

但当他亲耳听到之时,还是会心中一紧。

凌丙辰自问即位以来刚正为民,无愧于心。只是许多治法改革的方式雷厉风行,引得朝臣不满,上令下达的途中或有百姓曲解其意,纵如此,结局依旧是好的。

改革确实有用,朝纲愈明,制度愈强,厉国数万万百姓一年比一年过的要好,安居乐业。

可惜,在民间,对凌丙辰这位帝王的骂声永远比赞声多。

丞相提议,让凌丙辰广招寒门学子,推儒道,撰功绩书,设庙宇,扬德名,为的就是让外人看看一朝天子的勤政爱民。

可凌丙辰忙于政务,又惦记巩固边关,止息战乱以保障百姓安危,他已分不出更多心神去给自己镀一层“仁君爱民”好名声。

秋季长风缓缓吹过,几片树叶随风而落,跌落在凌丙辰靴前,凌丙辰眼睫低垂看着那片枯黄树叶,眼眸黯淡,嘴角挂着一抹勉强的笑。

“可是我觉得——”

清亮柔软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人到底怎么样,不能光听传闻,要看看他实际上做了什么事,看待天子也是一样的。”

是江时雨的声音。

只是一瞬间,凌丙辰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惊和喜,他抬头,瞳孔闪烁着炯炯亮光。

江时雨继续道:“没有战乱硝烟,没有草寇作乱,百姓安居乐业,这就是当今天子做到的事情。”

“大家对这样的生活环境依旧感到不满吗?”

几位村民顿时语噎,一个个面面相觑。

带头指责暴君的人亦面带囧色,尴尬道:“也……也没有不满……”

江时雨笑道:“那就是对辛辛苦苦劳作,却总是赚不到几个银子而感到不开心,对吧?哎,天天起早贪黑干农活确实是太辛苦啦!”

村民们纷纷点头。

“是嘞是嘞!每天腰板板都挺不直,回到家腿都打颤。”

“啧啧你还好意思说,你个瓜娃子刚刚都扯到哪儿去了?”

“嘿嘿,俺就是顺口一说……诶小凌你来啦,快来快来,过来唠唠嗑休息会儿。”

江时雨身形一顿,扭头看去,才发现凌丙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她浅笑招手:“夫君,忙完了?”

凌丙辰点头应一声,脚步轻快走过去,表情是少有的温和,嘴角扬起一个极小弧度,眼神漾着柔软微光,眼角眉梢都带浅浅的笑意,整个人如三月春风般清浅温柔。

江时雨看的一怔,不明白这温柔的来由。

凌丙辰加入村民们的话题,他对务农耕作之事并不了解,大多时候都在旁听。

倒是江时雨和村民们聊得兴起,从下地耕作到售卖价格,从春季播种到秋收冬藏,就连邻里邻外家长里短她都能跟着唠上几句。

凌丙辰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眼神由讶然、不可置信,到感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江时雨身上,落在江时雨的脸庞,落在江时雨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好像看过很多次江时雨,但好像又没看过江时雨。

他第一次发现江时雨侧颈处上有一个胎记,那个小小的胎记被褐色衣领遮挡,随着江时雨的细微动作而时隐时现,偶尔露出。

那是一个看起来像是桃花花瓣的印记,不规则的花瓣,浅浅的粉,小巧精致。

凌丙辰看得入神。

不知为何,凌丙辰很想拨开江时雨的衣领,触碰一下那片浅粉花瓣。

江时雨感受到一道炙热视线,她转头与之对视,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凌丙辰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有脏东西。”

只是有点好奇。

凌丙辰心中如是道。

江时雨没多想,问道:“怎么没看见阿留,他回城里去了吗?”

凌丙辰道:“我允了他两日休憩,他便上山去了,说是要给他家里的妻子抓点兔子再回城。”

江时雨双眼放光:“传说中的捕猎吗?!”

凌丙辰看她好像很兴奋的样子,问道:“……你也想要兔子?”

江时雨激动点头。

凌丙辰道:“等着。”

说罢,凌丙辰当真起身,从地上拿了一把小尖刀掂了掂,带着尖刀往山脚去。

江时雨看着凌丙辰的背影,大声提醒:“别伤了它啊,我还要养起来的!”

凌丙辰略一怔顿,回道:“好。”

约莫半刻钟后。

南方的山林在秋季依旧一片绿悠悠,仅有少数树木染上秋色该有的枯黄,若非遥望山下一大片被秋收完尽的稻田田埂,便感觉不到季节变换。

山中空气清新,四周静谧。

一只黑靴小心翼翼落在杂草之上,凌丙辰在灌木丛中凝神静气,冷凝的目光如两道利刃,直直盯着不远处一只灰色野兔子。

凌丙辰轻轻拾起一枚圆润小石子,眸光一凝,正要 | 掷 | 射 | 手中石子,只听一道脆响,兔子一惊,立即蹬腿往草丛跃去。

只在一瞬,“咻”的一声,石子迅速飞出,精准击中跳在空中的兔子腹部,兔子“咕呜”一声坠落在草丛上。

这一击力度刚刚好,不会伤及兔子性命,又令兔子疼得跳不起来,兔子只能在草丛上费力弹动身子。

击中了兔子,凌丙辰转头去看方才发出异响的源头。

灌木丛中露出一个人头,出来的人正是侍卫阿留。

阿留躬身请罪:“陛下,属下一不小心踩中枯树枝,打扰您捕猎了,望陛下恕罪!”

凌丙辰道:“无妨,已经抓到了。”

凌丙辰眼神一顿,目光停留在阿留左右手抓着的猎物上,说道:“三只兔子,收获颇丰啊。”

阿留有些腼腆地嘿嘿一笑:“猎的越多,我家娘子定会越开心,她在家中左右无事,便想带几只回去给她养养。”

凌丙辰若有所思。

哄开心啊……说不定他也能试试靠这个赚点分值?

凌丙辰问道:“还有其他哄开心的方法吗?”

阿留惶恐道:“这……皇后娘娘与我家娘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属下不敢妄言。”

凌丙辰道:“但说无妨,朕绝不怪罪于你。”

阿留寻思,陛下定然是想哄皇后娘娘开心。可他娘子喜好的,通常都是买不起的东西;而普天之下所有贵重之物,皇后娘娘勾勾手就能拿到。

两个完全不同身份的人,在哄开心这事儿上,哪有什么共同点呢?

阿留灵光一闪,忽然一个恍然大悟:“陛下,我家娘子跟我说过,她最遗憾的就是当年婚礼办得匆忙,总期望有朝一日能补办一场盛大婚礼。若是真能重办一回,我家娘子定然开心不已。”

皇后娘娘的婚礼虽然隆重盛大,可陛下这新郎官却缺席了呀,说不定皇后娘娘很期盼两人重新举办一回呢?

凌丙辰垂眸沉思,片刻后,他摇头道:“兴师动众就为几个分值,太不值当。”

阿留:“?”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重新举办婚礼?好麻烦,没必要,不值当,不想办。

此后的某一天:嘤嘤嘤娘子真的不麻烦的,你只需要出现一下下,其他的我都准备好了,真的只需要出现那么一下下,娘子就怜爱一回我吧!

【重要提示】文中捕猎取决于时代背景和剧情需要,现实中请勿模仿,请保护好野生动物!(凌哥和阿留绝不会吃兔兔的,会好好养着,放心!)

【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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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诚合十】

【来一个话痨宝贝吧,阿门,单机码字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