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小声在林致耳边道:“这位该是魏国公的嫡长女。”
林致点头,魏国公有一子二女,皆是李氏所处,嫡长女桓玥,嫁给了徐国公世子,是徐国公世子夫人。
今日魏国公府赏花宴,魏国公夫人李氏已经去世多年,魏国公未再续弦,魏国公府并没有女主人。
魏国公桓烈乃河东节度使,掌一方军政要权,自是常年镇守河东,大公子桓殷亦是如此。
因此,这洛阳城中的魏国公府常年居住的便只有魏国公老夫人并另外两房的人。
魏国公桓烈也曾三番几次要接老夫人去河东奉养,却遭老夫人拒绝,自言不惯河东天气风俗,京都洛阳甚好。
魏国公听闻后不忍,与左右哭道,他虽有事母之心,奈何河东贫瘠且时常有战事,实不如京都洛阳繁华安定,他虽极想亲身尽孝,奈何他军务缠身,实不能分身照顾母亲,亦不能枉顾亲母意愿,只能多奉钱帛财物,遥慰母亲。
洛阳城中谁人不知,魏国公老夫人虽居洛阳,但魏国公府一应皆是上乘,但凡魏国公得了赏赐,上佳的都送来给了老夫人。魏国公府另外两房随老夫人居住在魏国公府,亦受魏国公照拂供应。
魏国公因公务不能亲身尽孝,还将身边的妾室遣回奉养老夫人,身为人子也算尽孝了。
那徐国公世子夫人还未开口,就听身边有人小声道:“桓大娘子虽是嫁入京中徐国公府,却鲜少回魏国公府。”
原是与林致等一处的高门庶女,怪不得知道这些高门秘闻。
又听另一人言,“今日公主亲临,魏国公夫人不在,魏国公府乃桓大娘子母家,她又是徐国公世子夫人,如此身份方能接待公主与那些皇亲贵女。”
她话音一落,几道视线便落在了方小娘子和沈小娘子身上。
一时众人都有些尴尬,方才说话那人也察觉出自己此话不妥,方小娘子与沈小娘子身份低,所以来款待她们这些小官之女,虽是实情如此,却让自己与周围的人都尴尬了起来。
幸好此时前方的桓大娘子开口,对公主谦逊道:“怎敢当公主一声姐姐,公主真是折煞我了。”
她话语虽是谦虚,脸上却平平,毫无惶恐之态,仿佛只是随意一说。
林致暗想,桓大娘子的确有这般底气,桓氏如今如日中天,圣人还需靠着桓氏才能保住这洛阳京都的安稳繁华,若是桓氏有异心,效仿曹魏,满朝文武又奈之若何?
是以便是朝慧公主之尊,是圣人最宠爱的女儿,桓大娘子亦不落下风,甚至林致隐隐察觉,朝慧公主虽不好相与,却对这个桓大娘子颇有亲近殷勤之意。
“既是公主发话,不如便请这些小娘子往西厅那边去,那处有盆墨菊,开得极好,各位小娘子不妨去瞧瞧。”桓大娘子含笑安排。
“方小娘子,沈小娘子,便劳烦二位给各位小娘子带路。”桓大娘子客气道。
在场中人伶俐的多,只一句,便听出了桓大娘子对这两个小娘子的疏离。
她是桓家嫡长女,便是出嫁了,这身份亦是贵重,方小娘子是魏国公老夫人娘家侄孙女,与桓大娘子本是表姐妹。桓大娘子不唤她妹妹,亦未唤小字,只如寻常人家一般,连带着姓唤了声方小娘子,自是点出她非是桓家人,疏离之意可见一斑。
方小娘子面色稍嫩,闻言微红了脸,沈小娘子却面色未变,仿佛并未听懂桓大娘子话中之意,只浅笑着应了声“是,各位小娘子这边请。”
那朝慧公主见桓大娘子这般安排,不禁笑道:“玥姐姐你何必这般小心,让她们在此处与我等一同赏花亦无不可。”
桓大娘子笑道:“公主自是体恤她们,只是公主威仪甚重,她们在此处反倒拘束,西厅那边墨菊开得也好,请这些小娘子过去赏玩一番,也不会冲撞了公主。”
朝慧公主看了林志一群人,含笑点头,“也好。”
桓大娘子心中冷笑,朝慧公主此番做派不过是要给自己博一个宽厚的美名,但她甚为了解这个公主,既不能容人,性子还有些酷烈。
她将那些小官之女遣开,也是不想万一有何龃龉,公主不敢拿她们这些高门贵女作伐,迁怒这些小官之女却无甚要紧。
林致刚随众人走了几步,忽然周围都停下了脚步,一时静了下来,连后方公主等人也没了声响。
林致抬头,发现所有人视线都投向了溪流对岸的小径上。
小径蜿蜒曲伸,虽有翠绿树影横斜,却并不能掩盖住来人身姿。他步伐甚是矫健,待到近前才看得清楚些,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男子。
他身着玄色戎装,似是刚从军营折返,手中挽着一条棕色皮鞭,脚踏黑色皮靴,肩上鱼鳞甲胄,更显他的身形健硕而挺拔,腰上扎了一条獠牙狻猊束带,越发显得宽肩窄腰,身高腿长。
他大步前迈,行进间仿佛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衣下贲发的肌理。
从林致等人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却是一副如刀削斧刻般英气的面容,便是未窥全貌,从他一身凛凛的气势也能看出,这定是个极出众的美郎君。
他明明是在明媚的秋光花色里前行,却不知为何,竟让林致感到了战场里的肃杀之气,一步一步,沉静威严,一身赫然气度,端的让人莫名心颤!
世间竟有这般男儿!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升起同样的念头。
在场的都是深闺小娘子,几乎未见过外男,但不自觉地就将他与自家的兄弟比较,竟是从未见过这般气势的郎君。
只看着他,便察觉自己原是如水般的女儿,他便是那百炼钢,若然能归于他,此生愿如水般缠绵在他身旁。
真男儿该如是!
林致站在人后,远远看着小径那人,莫名心口发酸,怔怔地,泪珠就那般滚落而落。心口似是被堵住一般,闷翳难言,泪水却似断线的珠子,漱漱落下。
她却恍若未觉,只怔然而立,直到身边有人小声问道:“那人是谁?”
林致这才回过神来,察觉自己面上尽湿,竟已泪流满面。
她用手指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莫名落泪。一时间惊疑莫名,怕旁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侧过脸,用手绢悄悄擦了眼泪。
杨盈注意到她,却发现她在悄悄拭泪,亦是惊诧,忙侧身掩着她,以作掩护之态。
林致不知为何自己见到那男子竟会这般落泪,心中既惊又疑,她发誓,她从前绝未见过此人,怎么莫名其妙第一次见面便落泪至此!
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方小娘子的作为半个主人,此时回答道:“那便是府中大公子。”
林致正在拭泪,闻言心中一凛,竟是魏国公府大公子!
其实也不意外,这般气度声势,除却那魏国公大公子还能有谁?!
林致更是疑惑,她与这个魏国公府大公子从未有任何交集,实在无法解释方才无端落泪的缘由。
今日众多贵女,朝慧公主都是冲着这个大公子来的。
她刚才失态至此,若让旁人看了去,传出她对这个大公子有甚痴恋之语,不仅她的名声有损,且会得罪一干贵女并那魏国公府大公子,她哪里承受得起。
幸而方才众人心神都落在了那大公子身上,林致有杨盈遮掩,倒是未被众人看出不妥。
杨盈见她眼圈还有点红,疑惑道:“致娘,你这是怎么了?”
林致摇了摇头,皱眉亦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无事,我也不知……”
杨盈不知何事令林致如此失态,小声问道:“你可是识得那个大公子?”
林致皱着眉,依旧摇头,“从未见过。”
“那你方才怎地哭成那副模样?”杨盈不解,林致方才那样,实在是令人难以不深想。
她作难,小声问道:“可是有甚难言之隐?你与那大公子……”
林致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回道:“我与这个大公子真的从未见过,从前更是听都未曾听过,近些日子才听说他的事,与旁人对他的了解并未深多少,我也不知方才自己是怎么了,许是风迷了眼罢……”
林致想来想去都觉得此事说来荒唐,谁会信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便为他落泪至此。
她自己都不信,方才见到他的一瞬,心中涌起的那股酸楚悲辛之情,竟像是要将人吞噬一般,她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情感,今日竟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身上涌出。
这如何能解释?
林致侧着身,几乎不敢再去看那桓大公子,与杨盈两人窃窃私语时,那男子已路过小径,大步走远了。
众人依旧沉默。
方才方小娘子点明了男子的身份,林致这边皆是小官之女,言行都十分谨慎,虽是好奇却未有人说话。
片刻,却听朝慧公主笑道:“大公子是才从军营回来罢?”
林致抬眸,只见朝慧公主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一众小娘子,尤其在掠过四娘子身上时,目光停驻了片刻。
林致心中微凛,朝四娘子看去,却见四娘子还望着那大公子离去的方向,眼神发光,神情既羞涩又怅惘,竟是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四娘子颜色娇美,容色还要胜过朝慧公主几分,这般少女怀春的情态,竟别有一番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