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老夫人派个族里年轻妇人来迎客,说不上失礼,却也不算看重,只是看今日魏国公府正门马车的架势,想来的确如孙大娘子所言,这洛阳城中泰半的高门权贵都聚了过来。
魏国公老夫人自然是要作陪这些超品,一品命妇的,林老夫人儿子不过六品,哪里能与这些人结交,便是同处一堂的资格都没有,因此入门起便由孙娘子引至他处待客。
这便是身份尊卑贵贱之别。
林老夫人从前出门做客皆是差不多品级之流,无论如何主家亦会亲迎,今日入魏国公府做客,只能走侧门不提,连主人面兴许都见不了,林老夫人虽知高门难攀,此刻却着着实实地给她一个下马威。
这才是权贵云集之处,在这些人面前,林家实在不足挂齿。
孙大娘子心思活络,见林老夫人面色有异,又笑着道:“老封君有所不知,今日赏花宴老夫人本不愿声张,只邀了几家老夫人过府一叙。
谁知竟连当今的朝慧公主都惊动了,说是从前便听说魏国公府不与流俗,与家中的大娘子说要过府赏花呢。
既是如此,大娘子便禀了老夫人,又发帖子邀了京中相熟的人家,长公主府的,晋王家的,崔氏,卢氏,钱阁老,王相公家的,哎哟,好些人家,您瞧瞧,今日可不都来了么。
饶是如此,老夫人还一直念叨着您,您与老夫人是手帕交,老夫人此时实是抽不开身,说是得空便要过来跟您叙叙旧。”
林老夫人虽有诰命,却也担不起老封君之称,孙大娘子有意奉承解释,自是口角生春。
一番话下来,捧了林老夫人,虽然都知道这是场面话,却也给足了她颜面。
林老夫人自是一番谦逊,与孙大娘子客套几句。
孙大娘子边引着众人往前走,边又夸了林家几个小娘子几句,见四娘子服侍在林老夫人身边,林老夫人待她似乎也与其他三个孙女不同,便知这个小娘子在林家身份不同。
她是个伶俐人儿,本来也知道此次老夫人下帖子给这些四品之下官眷的意思,不过就是为了那庶子冲喜罢了,否则以魏国公府之势,何须与这些人家结亲。
她自是不会说破此事,见林家带来的几个小娘子,不必说,皆是嫡出。
老夫人不肯给那个庶子找个庶女,一心要为他配个嫡女,老夫人也不是没有在洛阳这些高门大户中寻过。
可她也不想想,即便如今魏国公府煊赫,可那庶子毕竟只是二房的,名义上是魏国公的侄子罢了,身份尴尬不说,要命的是身子骨那般,病秧子似的,稍不留神就过了气去。
魏国公现如今乃诸道兵马大元帅,桓家几房的郎君,小郎君们都跟着出了头。
桓玮但凡身子骨争气些,毕竟是魏国公的亲儿子,虽过继给了二房,但怎么也不会比这些隔房的堂兄弟差,多少能挣些军功,得些势力。
可他现在这样,除了个魏国公侄子的身份还有甚可图的,能图这些的也就是如林家这般的小门小户之家。
亏得老夫人之前还想着要高门嫡女,真真不知天高地厚!
这高门里谁家嫡女不珍贵?受宠的不说了,哪个母亲肯让自己的女儿过门就守着一个病歪歪的男人过活,看桓玮这个身子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守了寡。
便是那些不受宠的,高门嫡女的身份也是联姻的重要筹码,谁肯浪费在一个无甚用处的病人身上。
今日倒是来了这许多高门嫡女,可谁不知道,这是大娘子放出风声要为大公子择妻,这些高门贵女才接了帖子过府的。
孙大娘子又看了一眼四娘子,只见这个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极是妍丽,后边两个小的虽也是好的,但看模样尚未及笄,年岁尚小了些,另外一个倒是端庄秀雅,生得却是差了些。
想来林家是属意四娘子,因笑着赞道:“这是府上行几的小娘子?这模样,这气度真真是好,我看了都爱,想来老夫人也定是喜欢的。”
林老夫人听孙大娘子夸四娘子,心里熨帖,也笑道:“这是我老大家里的四娘子,今日这里小娘子众多,都是好的,我家这个可比不得。”
话虽这样说,可她满脸是笑,谁人看不出她对这个孙女的满意。
四娘子这几日已经被张氏反复交代过,万万要规行矩步,出不得半点差错。
魏国公府这样煊赫的人家,若是她能得魏国公老夫人青眼,许配给那二房的小郎君,莫说四娘子此后荣华富贵,便是林家,也会因她鸡犬升天。
四娘子生得好,从前家里也有人来求娶,但张氏与四娘子眼光都高,四娘子更是一心要嫁入高门,来求娶的人家她一应都未看上。
此次得了机会,她与张氏皆是野心勃勃,定要拔了头筹。
谁知方才一下马车,林家连正门都不得入,她本有些灰心。
可一进这国公府,豪奢之气扑面而来,所见的亭台楼阁,莫不精致华丽,便是路边的一草一花,地上的铺地的卵石都透着富贵之气。
她心中只想,原来这就是高门之象,真真是她从未见过的,若真有一日能入主这府中,那才不枉生了一遭!
她心里砰砰直跳,为这样烈火烹油般的锦绣繁华所诱,从前心里那股子心气竟是疯长了起来。
她林家阿姣,生就一番花容月貌,就该是在这样的富贵之乡受尽宠爱。
她心里这样想着,听着孙大娘子的话,竟也收了平日里的跋扈之态,只学着从前极不顺眼的林致的模样,敛眉含笑,作落落大方之态。
孙大娘子玩笑道,“四娘子这般人才,真真是少见,谁看了不爱,偏老封君自谦太过。”
林老夫人笑着看了看林姣,笑道:“四娘子能得大娘子厚爱,是她的福气,我这孙女其他不说,极是孝顺的,伺候我这个老妇,再尽心不过的。”
孙大娘子略有深意地看了四娘子一眼,又对林老夫人笑道:“能长辈喜欢的,自然是孝顺的,莫说是我,便是老夫人,也极喜欢孝顺的孩子。”
林老夫人笑了笑,与孙大娘子一路闲话,片刻后,林老夫人与孙大娘子去了另一处,林致等几个小娘子则被引到院中一处宽敞的轩阁。
秋阳并不炽烈,却不宜久晒,此处用了多扇竹制屏风虚虚地围了起来,既透风,又遮了秋阳,从外往里看,只能看见些隐隐绰绰的身影,因着是宴请未出阁的小娘子,这般布置也显得严谨。
林致几个到的时候,阁中已有十数位小娘子,她们或坐或立,或是两两交谈,或是在对弈,一副闲适的模样。
迎接她们的是两个与林致年岁相当的小娘子,看来就是主家安排款待这些小娘子的人。
一番厮见后,林致方知穿着碧色衣衫,府中仆婢唤作“方小娘子”的是魏国公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另一穿着丹色衣裙的,府中仆婢唤作“沈小娘子”却不知是桓府的什么亲戚,府中人也未提及。
自然也没有人多嘴多舌去刨根问底,高门大户里,谁家没几个不好说的亲戚?
这里面坐的都是些五六品官家的嫡出小娘子,还有几个是高门之家的庶女,款待她们的两位也非是桓家正经的小娘子。
远处有一精致的亭台,同是用屏风隔了,却还是能看出里间衣香鬓影,想来款待的该是那些高门贵女。
时下嫡庶分明,尊卑更不容混淆。林致这些小官家眷连与那些贵女同席的资格都没有,主家自是将他们分隔开了来。
众人心中明白,自是不会多言,便是有那些不忿的,脸上带出了些神色,却并不敢在此处撒野。
世情如此,谁敢以下犯上,以卑犯尊。
倒是那几个庶女,能来这里,该是家中受宠的,说话没有这些小官家的谨慎,因被带来与这些小官家的小娘子一处,言辞中颇有不忿。
林致不欲惹上是非,正要寻一处安静之地,却听到有人在唤她,“致娘?”
林致转头看去,竟是自己在益州的手帕交杨盈。
“盈娘!”林致惊喜唤道。
“致娘,真的是你?”杨盈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自益州别后,你我再未相见,你可还好?伯母与沛弟可还好?”杨盈乍见到林致,一时有些激动,握着林致的手一连发问。
林致见旁人正在看她们,便拉着杨盈,出来寻了一处安静之处坐下。
“你何时来的洛阳,怎地也不给我送个消息,乍一见你,倒吓了我一跳。”林致笑着问她。
“父亲调任洛阳,我上月方随伯父一家来往洛阳,出行匆忙,却未来得及写信于你。”
杨盈顿了顿,方才就想问,此刻按捺不住疑惑与关心,看着她的脸,“你的脸为何会如此?”
从前林致的脸可不是这般模样,她肤光胜雪,凝脂似玉,便是最好的羊脂白玉也不及,怎么才来洛阳两年就被糟蹋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