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容貌

晞氏望着自己的女儿,她眉目轮廓承继于自己,一双眸子却似足了她父亲林渭,目若点漆,顾盼间如秋水映月,端的是极美的一双眸子。

因着父亲去世,自己母家遭难,无倚仗之人,无荫庇之所。

她的阿蜜,秉希世之姿,却只能想方设法掩蔽了容貌,以免招来祸事。

晞氏满腹心酸,只握着林致的手,似是有些迷惘,“阿娘现下也不知如何对你才是最好的,便是知晓,恐也无能为力……”

她如何不想给自己女儿最好的,如何不想自己女儿如从前一般无忧无虑,在父母的荫庇下成亲生子,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林致知晓这是晞氏的心结,反握住她的手,笑着劝慰道:“阿娘不必忧心,阿蜜自有分寸,明日赏花宴我会见机行事,阿娘先歇下吧。”

晞氏近来虽说病情好转,但也不能久持,方才一直等着林致回来,又说了这会儿的话,现下已经有些力竭,她自是知晓自己必不能出事,否则连累女儿才出父孝又服母孝,那真真是拖成老姑娘,哪里还能寻到好亲事。

林致服侍晞氏用了些清粥小菜,自己用过饭食,晚间收拾妥当之后回房,阿好跟着进来,服侍林致梳洗后,替林致散了头发,用木梳替她梳头。

“说罢,把今日跟碧珠说的都说与我听。”林致低声开口。

“是,三娘子。”阿好憨直,又没个心眼,但偏就是这般性子,那碧珠等还愿意跟她闲聊,许是不费心思罢,说话间也不如寻常般要转好几个弯。

林致今日去林老夫人那里道谢,就是打着主意让阿好去探听些消息,林家被张氏握在手里,她手上并无甚财物,欲要打听消息是很难的,幸好阿好这个粗枝大叶的在,旁人不设防,还爱跟她聊几句,林致才能探听些府里的消息。

阿好记性好,林致之前又教了她几句话引子,碧珠不知是有心或是无心,倒透了不少消息。

阿好说完探听来的消息,有些焦急道:“三娘子,这可如何是好?大夫人实在是太过黑心,竟要把你嫁进那样的人家!

奴后来问了紫衫姐姐,李家那姑氏,竟是以折磨儿妇为乐,李员外郎又极是愚孝,前三个妻子竟无一个好下场。

曹家更是下作,那等无根的人家,满后院的女子,嫁过去便是要做个泥塑的菩萨,替他曹家妆点门面!”阿好气得双眼通红。

林致听完她的话,倒也没有过于吃惊。

她早已想过,张氏自不会给自己寻个什么好的亲事,林大老爷与老夫人关心的是自己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哪管她的死活。

这两门亲事在寻常人眼中自然是极坏地的,但林致别无选择,她父亲不在了,舅家又遭了难,婚事自然捏在老夫人手中,她并无可反抗的余地。

既如此,她倒处之泰然,认真思索起这两门亲事来。

其实这两门亲事也不能说就十分之差,至少还是明媒正娶,不是将她塞与高门,做个无名无分的妾室或禁脔之流。

自魏晋以来,世家便十分看重嫡庶之分,时下更是嫡庶分明。

妾室之流不过是郎君们的闲时的玩意,主母跟前连说话的地儿都没有,想发落便发落了,何曾有半点体面。

像林致这样的嫡女出身,若是给人做了妾,便是高门权贵,也是羞辱自己,更是辱及父母双亲及其宗族。

“三娘子。”

阿好见林致沉默不语,不禁蹲在她身前,柔声劝道:“那个药不如就不要喝了。

奴听说此次魏国公府赏花宴是要替二房的郎君定亲事,那可是魏国公的亲侄儿,你这样的美貌,何人能比?明日去了定是能叫那郎君非你不娶的。”

阿好口中的药,是魏神医离开时给林致的方子,喝了之后便让人看起来容色焦黄黯沉,肌肤粗糙全无光泽,颊边还会起红血丝,就如林致此刻的面容。

妙的是浑身肌肤均是如此,从内透出,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实是林致容貌太盛,十二三岁时已初现绝世姿容,魏神医担忧她因此招祸,离开时便留下了这张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却不想真派上了用场。

林致及笄之后,容貌更是美得令人心惊,阿好自小跟着她一起长大,自然是知晓自家娘子容貌之美,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林致却不以为喜,反而因此忧心忡忡,她平日里不但吃药,还剪了厚厚的刘海鬓发来遮掩。

她本就是在孝中,因此极少出院子,倒不引人注意,平日里见了几个堂姐妹,也是低眉顺目,让人难以察觉到她的容貌有异。

因此林府众人皆知三娘子容色平平,但极有贵女风仪。

但阿好想起此事就心疼,好容易这次有机会去魏国公府,若是能得魏国公之侄的青睐,三娘子今后哪里还需受大夫人的气。

想到此处,她又急着劝林致,“三娘子,你就听奴一句劝,不要再服那药了,以三娘子这般容貌,哪里不能寻到好郎君!”

林致比阿好大上几个月,一直待阿好如妹妹一般。

她听了阿好的话,却只摸了摸阿好头上的鬟髻,含笑道:“阿好,我自是知晓你是为了我好。

但你需知晓,美貌的女子若有门庭仪仗,便有人人传颂的美名,但若失了凭恃,如我此时境遇一般,那便是祸事,轻则伤及自身,重则祸及亲人。”

“三娘子,我不明白……”阿好不明白三娘子为何这般固执。

林致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却因着自身际遇,对许多事看得颇为通透。

她耐心对阿好道:“我这般的出身,父亲有些薄名,母亲亦出身大族,与林家旁的小娘子相较,声名上自是占优的。

如我现在这般的容貌,不出众亦不算太差,再有父母亲的薄名,来向我提亲的,必是门户相当的正妻。

毕竟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我容色平平,自是无人想要纳我为妾的,祖母他们便是要将我卖出去,能叫人看上我的,也不过是我嫡女的身份和父母亲的薄名罢了。

而看重这些的人家,必是娶我做正妻的。”

“我的出身虽不算差,可你我身处之地乃京都洛阳,高门更讲究门当户对,我的出身何以被高门权贵聘为正妻?若是我以容貌为高门权贵看重,下场必是被祖母与大伯父送与人做妾。”

林致音调很轻,甚至有些冷寒之意,却并无愤懑,仿佛只是在淡淡地陈述这样的事实。

阿好似是明白过来,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忿,“可三娘子你明明这般美貌……”

林致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又正色道:“此话今后不必再说,我若是依你所言恢复容貌,明日恐怕连这个家门都出不了。

以祖母大伯父大伯母攀附之心,他们必当我奇货可居,不知会将我送与哪家高门,沦为妾室抑或是禁脔之流。”

后面的话她并不想说与阿好听,空有美貌而无仪仗,这样的女子哪个不是身世飘零,命途坎坷,更何况是现今这样的乱世。

即便如此,阿好也被她吓到了,嗫嚅道:“老夫人他们不至于此罢……”

想起如今双耳失聪的阿弟,林致冷冷一笑,“他们能做的远比你想的要凉薄得多。”

“那明日三娘子如何打算?奴要如何行事?”阿好一时之间也有些着急,她知晓自己并无机变,只一心听林致吩咐行事。

林致见她一脸郑重,笑道:“我猜测这魏国公家的小郎君恐怕有些不妥,明日宾客众多,你便找了那宾客中跳脱些的小娘子的女使闲聊几句,或许能打探些消息。”

林致的猜测与林老夫人相似,堂堂魏国公府,下帖邀请一个六品官家的家眷,又是替家中的小郎君相看,确实是有些蹊跷。

不怪林致猜疑,魏国公桓烈掌兵数十万,乃数镇节度使,圣人也需倚仗他震慑其他藩镇,抵御外族,如今权势之盛,隐隐竟有昔日曹魏之象。

这样的人家,洛阳城中谁家不眼热?

“等我明日去过魏国公府,再做打算。”

林致淡淡说道,“若有可为,我自是会争取,若是不能,大伯母替我相看的两桩婚事,倒也不能说全然不好,总归是正妻,又能离了这家里。

我若仔细行事,未必不能在婆家站稳脚跟。李老夫人不喜儿妇与儿子亲近,我一心奉承姑氏便是,曹家要我妆点门楣,那我便当好一尊菩萨,总归有借力之处,今后必不让阿弟阿娘再受委屈。”

林致不过这一会儿,已然接受了张氏特特为她寻来的两门亲事,在旁人看来艰险万分的路,林致倒似看到了些许出路,连如何行事也思虑得清清楚楚。

阿好想不出旁的法子,只心疼道:“若是郎主还在,三娘子怎会受这样的委屈……”

林致倒是不觉,父亲去后,晞家又遭难,他们母子三人失了倚仗,无人为他们做主,若非她的婚事还有可利用之处,祖母与张氏哪里还能容他们母子三人活到现在。

她若是软弱,如何护得母亲与幼弟周全,前方的路再难走,她也必得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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