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并不能日日过来请安,林老夫人厌恶晞氏,顺带也厌恶了他们姐弟两个,尤其是她的阿弟,性子有些急躁,甚为林老夫人不喜,因此以让他们安心守孝为由,免了他们的请安。
林老夫人听她这般孺慕之语,心中稍解,抬头看向这个孙女,见她穿了身鲜亮颜色的衣裳,甚是合她的眼。
只是容貌平平,丝毫没有她父亲母亲的光彩。
但性子也不像她父亲桀骜不顺,也不似她母亲清高孤傲,反而如丝绵般柔顺,对她这个祖母亦是恭敬孺慕,没有丝毫忤逆,一点不似她父亲母亲。
林老夫人对此很满意,这个孙女不似晞氏般不服管教,生得虽寻常,但毕竟是三房嫡长女,父亲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孟汝弟子,陛下亲点探花郎,又由晞氏嫡女教养长大,只凭此,便能攀得个好婆家,亦能为林家找个好助力。
至于晞氏,捏在她手中,要死要活都是她说了算,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想到此处,林老夫人面容松快了些,语气也温和,“你的孝心我是知晓的,坐下说话吧。”
林致面上一红,低头浅笑,似是因林老夫人的赞誉有些激动,抬头又道:“孙女方才见祖母似是有些困乏,不若让孙女给祖母按按穴络,疏通一下?”
林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也好。”
林致缓步到了她身后,伸出玉葱似的双手,轻柔地替林老夫人按起了穴位。
这并不是林致第一次替林老夫人疏通穴位,从前在益州时,晞氏常常头痛,林致便跟魏神医学了这一手,每每替晞氏疏通一番后,便能缓解头痛,轻松入睡。
回府之后,林老夫人偶有头痛之症,林致便主动请缨替她按过一回,倒让林老夫人松快不少,有一阵,林致隔三五日便要替林老夫人按上一回,自此,林致在林老夫人面前算是有了些体面。
又兼她性子虽柔顺恭谨,却不是个闷葫芦,说话常讨老夫人欢心,是以林老夫人虽则十分厌恶晞氏,想着法磋磨她,却因林致在其中周全,又思及今后对林致安排,丧母长女并不利于今后说亲,便也就不急在一时磋磨晞氏了。
林老夫人闭着眼,由林致替她疏通穴络,林致脸上带着一点笑意,神色温和认真,她低头看了一眼林老夫人。
这是她的祖母,嫡亲的祖母,她面上有了皱纹,按说这些年在林家也算养尊处优,可她颧骨有些凸,便是闭着眼,也隐约能觉察到这是个性子有些刻薄的老妇人。
她对自己的母亲,何止刻薄,几次三番欲至她于死地,对自己,亦不过是攀附的物件而已。
林致无有它法,只能忍耐蛰伏,唱着这出祖孙深情的戏,以求保全母女三人。
祖孙两人默默无语,外间有人传话进来,“老夫人,大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
说话间,林大夫人挑起帘子进来。
她看见上首正在替老夫人按头的林致,顿了一顿,脸上带起一丝讥笑,却朝着碧珠等女使骂道:“你们倒是越发偷懒了起来,三娘子不懂你们也不懂?怎地让三娘子做起了这等婢女做的下贱活,传出去家里的小娘子成了什么了!”
明着骂女使,实则是骂林致一个官宦娘子,却做着婢女的下贱活,传出去,带累家中小娘子的名声。
林大夫人惯会这般指桑骂槐。
她敢在老夫人这里这般放肆,自有她的凭恃,她本就是林老夫人兄长的女儿,林老夫人是她嫡亲的姑母。
林老夫人偏她娘家,自然对这个侄女放纵得厉害,她自小中意的是三表兄林渭,光风霁月的探花郎,却被那老不死的孟汝多管闲事定了晞氏。
她恨得要死却也没有办法,她张家早就落魄,一家子靠着林老夫人才算勉强支应着门庭,本来林老夫人便没想要把她定给林渭,因着孟汝定亲之事,她与林渭更没有了可能。
她又是哭闹,又是寻死,逼得林老夫人的兄嫂上门狠哭一番,林老夫人无法,只得将她定给了自己大儿子。
这些旧事林府众人自是知晓的,因着林大夫人是林老夫人侄女之故,又因她嫁进林家后为林大老爷添了两男一女,林大老爷也授了官,她主持中馈,性子又是尖刻记仇,府中无人敢在面前提及此事。
也是阿好这个看似憨实的丫头,无意中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一鳞半爪说与林致,林致方想通林大夫人张氏为何处处针对他们母女三个,几次三番出手,竟是要至三人于死地。
幸好林大老爷与林老夫人对她另有筹谋,背后警告过张氏,这才有了些安生日子。
林致早已习惯了林大夫人这般指桑骂槐的斥骂,她看了一眼林老夫人,只见她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也不不满意林大夫人这般行径。
林致心中嗤笑,林老夫人一辈子都想在自己身上烙上仕族贵女的印,却偏偏总有张氏这个嫡亲的侄女出来打脸。
林老夫人未开口,身边的女使忙认错,“大夫人,婢子们不敢偷懒……”
话音未落,林致含笑打断:“大伯母莫怪几位姐姐,都是三娘的错,三娘本不该抢几位姐姐的活,只是三娘从小不在祖母身边,父亲在外宦游时,常与我与阿弟说起此事,每每愧疚落泪,哀叹不能于祖母膝下尽孝。
如今父亲不在了,我与阿弟常想与祖母亲近,不仅是为人孙辈的心,亦是想替父亲尽孝一二,因此才想为祖母做点什么,却不想连累几位姐姐。”
林致边说边细致地替林老夫人按着穴络,语音缓缓,似春风化雨一般,听者无不觉得心田舒畅。
林老夫人是喜欢这般“祖孙情深”的,林致一番话下来,她心中已经熨帖了不少,毕竟三娘子是她的嫡亲孙女,三娘子有这般气度,亦脱离不开她的教养。
至于张氏,十几年来也无甚长进,张氏还待说什么,林老夫人已经不悦道:“大呼小叫些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林大夫人死盯了林致一眼,颇有些委屈道:“姑母……”
“三娘子替我疏通下穴络罢了,说甚下贱的话,她也是一番孝心。”
闺阁娘子,德言容功,德字居首,三娘子容色平平,才思不显,这德便越发居重了,三娘子在她面前向来恭谨孝顺,从前她绝口不会夸赞,近来三娘子出了孝,该是议亲的时候,她也松口开始夸赞起三娘子来。
林老夫人实在不喜张氏这般粗鄙的模样。想那晞氏,便是再为难她,说话间也是和风细雨,一派高不可攀的贵女风仪。
张氏被林老夫人这般说教,心头大恨,本想同从前一般斥责林致几句,但转念一想,心下又稍解。
早就为林致筹谋了两桩婚事,林大老爷也首肯了的,只待老夫人这里点头,便可择一定下。
想起那两桩亲事能带来的好处,还有林致嫁过去后的凄惨日子,她看着林致就想起晞氏夺走林渭的妒恨就消解了不少。
她盯着林致,心中暗恨:你母亲那个贱人不是出身高门吗?我就要让她看着她的女儿怎么落入狼窝,被人糟践至死!
林致感受到张氏冷寒的眼神,却似是丝毫不知,安静地替老夫人按着头。
“好了,我松快多了,三娘坐下说话罢。”林老夫人脸色好了些。
林致也不再推脱,想起方才林姣的话,自然明白林老夫人对她有吩咐。
林致在下手的绣墩坐下,林老夫人见她行动间行云流水,姿仪丝毫不错,心中不知何滋味,又抬头对林大夫人道:“你也坐下吧。”
“魏国公府给我们府上下了帖子,邀我这个老妇人带着家里的几个孙女儿过去赏花,你回去准备一下,莫到时出了差错。”
林致忙起身应是。
林老夫人见她面上并无惊喜,似是还有些忧色,方想起晞氏的嫁妆多半已经落入张氏手中,剩下那点子东西,怕是看得比命还重要,张氏与自己几番筹谋均未弄过手来,断也不会在此刻拿出来。
到底关乎林家的脸面,若依那魏国公府婆子的暗示,真能结成那么一桩婚事,林家可就是攀上真正的高枝了,哪里还愁府里的前程!
想及此,林老夫人对张氏道:“正好你在,前日还听你说府里该做秋裳了,三娘子也出孝了,该添两件鲜亮衣裳和头面,出门见客也不能没有个样子。”
张氏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推脱,林老夫人不悦道:“此次去魏国公府乃是府中大事,出不得一点差错,我知晓你持家不易,但轻重缓急你需得分清楚。”
还是给张氏留着颜面,张氏克扣三房母子的用度也不是一两日了,开始还有些碎布残羹,后来就以守孝清静为由,一应都扣下了。
林老夫人装聋作哑,只作不知,张氏明目张胆从无顾忌,只是没想到今日林老夫人一改从前的态度,竟敲打起她来。
林老夫人并不是个宽和的婆婆,这十多年来明面上所说她在执掌中馈,但其实家中真正的资财物产并不走她的手中过,张氏深知这个姑母的性子,并不敢忤逆她的意思,起身”应了声“是”。
林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林致道:“你先回去吧。”
林致曲身行礼,恭谨地应道:“那孙女先退下,改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林老夫人颔首,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