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回洛阳之后,自问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于林姣,也没有什么地方打过她的眼,却不知为何这个堂妹总是要找她的麻烦。
按说,林姣是大房幺女,从小又养在老夫人身边,受尽了大伯母和老夫人的宠爱。
莫说几房的小娘子要靠后,连她的两个哥哥也不如她在老夫人和大伯母面前得脸,否则也不会养成这般目中无人,骄纵霸道的性子。
在林府中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并不缺什么好东西,她又继承了林家人的好相貌,生得花容月貌,比之林致现在的模样不知好多少。
身为女子,饶是林致心思剔透,却委实想不通,林姣为何总要针对于她。
林致听她语气不善,却不能跟她起冲突,只能如从前一般,装作丝绵一般的性子,柔声笑道:“若真有好事,祖母必然第一个想到四妹妹你的,府里谁不知祖母把四妹妹当心肝一样的疼?”
林姣本想冲林致发一通火,却不料林致这般柔顺,一番话说到了她心坎里,谁不知这府里大夫人和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她?
她自是厌恶这个堂姐的,林致算个什么东西!
她爹不过运气好被圣人点了探花,她娘虽是百年大族晞氏嫡女,说甚高门风仪,如今娘家落败了,病恹恹的样子,连家里的仆婢都不如,还端着甚高门贵女的架子!
若不是爹娘收留他们母子三人,谁知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去?
若非看在林致性子尚算温顺,她哪里容得下她?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姣被林致一番话捧得顺了心,火气也降了下来,她哼声道:“三姐姐倒是心明眼亮,只是妹妹有句话还是要说与姐姐听。”
她冷冷地打量着林致,见她面色黯沉,肌肤全无光泽,从颊边蜿蜒着淡淡的红血丝往上至额头,只是被厚厚的刘海遮住,看不出里面的光景。
怪不得这个堂姐留了厚厚的刘海,想是要遮住脸上碍眼的血丝。
大周朝祖上本就有游牧族血统,后来太宗更是视戎狄如子民,周朝风俗十分开化,也并无不得剪发的习俗,小儿与女子未婚之时,剪了刘海也属寻常。
幸而林致生得也像林家人,五官自是不差的,便是肌肤黯沉,又有红血丝,若敷上脂粉遮盖一二,也算得上清秀佳人。
但若要与她林姣相较,则差了太多,林姣眉头一挑,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林致习惯性地低着头,闻言也并未抬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林苑话中的无礼,只柔声说道:“妹妹请说。”
厚厚的刘海遮掩着她的神色,林姣说不出心中的嫉恨,却又恼恨自己这般的嫉恨。
她话里话外虽是看不上林致,心里却知晓,素日在闺阁里行走时,大体看重的依旧是出身,林致在林府中虽是落魄,却耐不住有个声名清贵的父亲和出身世家的母亲。
林致虽是姿容平平,但仅凭她父亲母亲,已足够让人对她另眼相看。
幸好她才思了了,姿容亦不甚出色,丝毫不能与她相较,但即便如此,亦难平林姣心中之忿。
她皱眉敲打林致道:“初十那日祖母会带三姐姐,我,还有五娘子、六娘子去魏国公府,三姐姐初来乍到,又未去过魏国公府那样的勋贵人家,到时还是安分守己些,莫要失了我林家的脸面。”
林致饶是打定主意做块面团,也被这个骄纵得无法无天的四娘子激出了些火气,听听,这哪里是个妹妹对姐姐说的话?
长幼尊卑全不在她眼里!
一个做妹妹的,竟训斥起了姐姐来!这大伯母与老夫人真真是好家教!
林致火气不过须臾便散了,她自回了洛阳,看清林家诸人的性子,深知要在林家护住阿娘与阿弟,少不得戒骄用忍,绝不能图一时口舌之快。
林姣什么性子她清楚,自己无甚与她相争之处,不过就是去趟魏国公府,老夫人要带上她,林姣心中不忿罢了。
林致想通之后,依旧笑道:“四妹妹说得极是,若是有幸,祖母真令我等姐妹几个去魏国公府,我自是谨言慎行,不敢坠了林家的脸面。
再者说,四妹妹乃是我等姐妹几个中的翘楚,林府内外谁不知晓,不然如何能得祖母这般疼爱,魏国公老夫人与祖母交好,自然是看重四妹妹的,有四妹妹在前,我等几个不过应声几句罢了。”
林致话音绵软,神态诚挚,再是真心不过,一番话下来,捧得林姣浑身舒泰,心里那股子想要找人发泄的火气登时就散了。
林致心里冷笑,她这个堂妹,心胸狭隘,争强好胜,恨不得将家中几个姐妹踩进泥里,丝毫不能容忍她人有一丝与她争锋之处。
她仗着大伯母和祖母的宠爱,若稍有不顺,便要发作一番,家里的女使婆子,不知因她被打卖了多少。
便是她们几个堂姐堂妹,亦吃了她不少苦头,她的庶妹更是被整治得见她如避猫鼠般。
自林致回来,这个堂妹便找了她不少麻烦,甚至祸及她阿娘与阿弟,今日若不让她散了这股火气,她定会去找林大夫人,让她给她出气。
林大夫人便是没事也要找出事来磨搓她母女三人,更何况是林姣所求,最后受罪的还是他们,林致自己受些委屈还好,但阿娘和阿弟在,她不得不思虑周全些。
她素来知晓林姣的性子,这般露骨地捧她一番,果然,林姣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林致一眼,“三姐姐倒是明白道理的,也不枉妹妹一番提醒。”
她竟毫不谦虚的受了林致这般近乎浅薄的夸赞,心性可见一斑。
林致心里也不意外,只含笑道:“祖母召见,不好再耽搁,妹妹若无它事,我便先行离开。”
林姣出了气,又得林致一番真心实意的夸赞,心情好转,轻哼一声,“姐姐快去吧,莫让祖母等久了。”
分明是她把人堵在这里,话语间却是林致的错,林致自是不会在这些事上与她争论,含笑点头,带着碧珠与阿好离开了。
进了嘉荫堂,院子里女使仆妇穿梭,各司其职,却不见喧哗,林老夫人治家也算严谨。
林致敛目,带着阿好站在阶下,低眉肃容,极有仕女风仪。
林致也算摸到这个祖母几分性子,林家老夫人张氏出身不显,张氏一族虽是仕族,却早已没落,几乎跌出仕族谱,张家又仅是张氏的旁支,与林家结亲之时,与庶人无甚区别。
因着在宜州地界,本来也无真正世家大族,也没人追论这些。
她早年嫁入林家,后来林家老太爷发迹,他这一房出了头,又生了几个儿子,林致之父林渭师从大儒,又高中探花,林家大老爷也出仕,现在又在洛阳谋了官,她也算是个有福的老夫人了。
说起母家,便常以张氏传人自居,隐隐竟连张氏嫡支亦不放在眼里。
林老夫人因着早年与晞氏的龃龉,被林氏族中训过她莫作市井妇人之态,她深以为辱,更处处以仕族规矩管束府中众人,对儿孙尤其是几个孙女更是苛刻。
林致初回府之时,林老夫人也曾想挑她些错处以羞辱晞氏。可林致由晞氏抚养长大,晞氏乃是真正的仕族贵女,她自小耳濡目染,言谈行止自是无可挑剔。
林致聪慧,只一次便明了林老夫人的心思,因此在她面前越发谨言慎行,面上却是奉承,暗暗保全他们母子三人。
碧珠在正屋的帘子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禀道:“老夫人,三娘子到了。”
正屋里没人应声,院子里虽有仆婢穿梭,却鸦雀无声,衬得这院子静得有些诡异。
碧珠侧眸看了一眼阶下的三娘子,只见她神色平静,连眼珠也未曾乱动一下,就如仕女图中的仕女一般,静静而立,神色平静温和。
她身形纤细袅娜,亭亭玉立,若是忽略那黯沉的肤色,竟有些绝世的风仪,真叫人心惊。
可惜差点颜色,否则……
想到此处,碧珠暗自皱眉,若真生了一副好颜色,落在老夫人与林大老爷一家的手里,还不知是何下场。
这般想来,倒是这副模样刚好。
林致毫不焦躁,神色恭谨地立在那里,十足温婉孝顺的模样,约莫一柱香之后,正屋里方有人打帘子出来,朝着林致小声道:“老夫人请三娘子进去。”
出来的是林老夫人身边几十年的仆妇,唤作张嬷嬷,她颇得老夫人的信重,在林府中自是极有脸面的,连林大夫人对她亦是客客气气。
林致朝她颔首一笑,微提了裙角步上台阶,一步不错地进了正房。
方一进去,便闻见有些浓稠的香味,时下仕族皆爱用香,又以用香来彰显身份品味。
但凡好香,自是价值不菲,若有珍贵的,万金亦难买。
晞氏出身大族,自小便受过这些教导,于香道甚是精通,与林渭宦游时,亦常常自己制香。
正因此,林致对用香一道也颇有心得,闻见林老夫人屋中的香味,心中暗暗摇头。
想附庸风雅又不得其门而入便是林老夫人的真实写照了。
林老夫人在上首坐着,微阖着眼,一只手还轻轻按着额边。
林致面上毫无波澜,依旧一副恭谨柔顺的模样,双手交叠,端正行礼,口中唤道:“孙女给祖母请安。”
仪态毫无挑剔之处。
林老夫人似乎才发现她进来,撩开眼皮看了她一眼,口中淡淡地“嗯”了一声。
“三娘来了。”她不甚在意地说了一句,手依旧按着额上。
林致行完礼,抬眸笑着看向林老夫人,“孙女儿心里日日想着来给祖母请安,又怕扰了祖母清净,碧珠姐姐来唤,孙女儿心里欢喜,赶着就过来了。”
丝毫没有方才被冷在院外罚站的怨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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