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地不公!她不该被如此对待!她不该!”他仰头恨声吼道。
心中无尽的恨意与戾气此刻爆发出来,此间原本混沌的天地隐隐泛起漩涡。
桓殷只恨不得将这天地都撕毁,不甘与痛恨撕扯着他,似是有何物要从心中挣脱开。
桓殷直觉,那便是束缚他的锁链。
他厉声吼道:“我要让这天地都为她陪葬!”
仿佛有无尽的力量从胸口涌出,却被什么束缚着,桓殷大喝一声,“挡我者死!”
胸口似是有碎裂的声音,桓殷心口一轻,那无尽的力量感更加强烈,强烈到他觉得他抬手就可以毁掉这一方天地。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此间原本混沌的空间开始扭曲,周遭开始崩塌。
就在此时,一个低沉慈悲的声音笼罩在这方天地里,“她已无来生,你便是毁天灭地也再寻不回她。”
桓殷听闻此言,只痛得大笑,脸上血泪淌出,他厉声喝道:“那便让这天地都去为她陪葬!”
“虽无来世,却有今生。”那慈悲的声音丝毫未被桓殷滔天的戾气所扰。
桓殷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厉声问道:“此话何意!”
“若能重来一世,你或可改变她的际遇。”
“此话当真?!”桓殷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声音几乎有些颤抖。
那声音带着悲悯,“只是此世重来,你或可变其遭遇,但你却仍会万箭穿心而死……”
“你可愿意?”
桓殷仰天大笑,豪气万千,“若能护她一世安稳,万箭穿心又如何?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
“纵永世轮回如此,殷不惧,亦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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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渐凉,京都洛阳。
碧珠看着面前破旧的小院,用帕子点了点鼻,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阿好心思不甚细腻,丝毫没有察觉,憨直地笑着请碧珠进去,“碧珠阿姐事忙,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碧珠心头一哂:“真是个蠢丫头,连话也不会说。”
只是她城府颇深,脸上丝毫不露,还带了些许笑意,“奴奉老夫人之命,请三娘子前去嘉荫堂。”
此处不过是林家后门处搭建的小院,接了林家三房过来,因着三房人少,又是守寡弟妇,想着清静,就拨给了三房母子三人居住。
这不过是遮羞的说辞,林家上下谁人不知?
林氏原籍宜州,并非高门,子弟亦有出仕者,但至高不过五品,即便如此,林氏已是当地望族。
林家这一支祖上虽曾获封过三等兴平伯,但袭了一代便尽了。
兴平伯去后,林家袭爵不成,便举家迁回宜州。
几年前又进了京,不过是因林家大老爷外任多年,终究谋到了个司礼少卿之职,虽只是个六品中的官职,却好歹在京都洛阳。
此时与王朝初时有所不同,藩镇割据之势越演越烈,朝廷羸弱,并无辖制地方之力。
藩镇之间为争夺地盘常起战火,地方官员夹在朝廷与藩镇之间,若无后台撑腰,莫说油水,丢掉性命亦属寻常。
外任官员难做,林家大老爷任满回京述职之后,便收捡家资,四处打点,逢迎多时,费钱钞无数,方谋到了这个缺,实属不易。
宜州并非太平之地,且繁华处又如何能与京都洛阳相比?
林家老夫人是经历过洛阳繁华的,一心便要恢复兴平伯从前的荣耀,既知林家大老爷在洛阳谋了个缺,哪里还能坐得住,兴兴头头带着林家二房四房迁往来了洛阳。
此处宅院乃兴平伯时置办,算不得小,但小小一个三等兴平伯,在京都洛阳之地,又非高门著姓,哪里又能谋到甚好的宅院。
林家老夫人自住了主院嘉荫堂,林家大老爷一家再又林家二房四房,堪堪将这不甚宽敞的宅院占得满满当当。
待接回林致一家,哪里还有落脚之处,便只能将靠后门一处原给下人住的小院拨给了母子三人。
林家大房怕人说嘴,便说是此处清静,三房守寡正相宜。
此处小院,正排不过四间低矮的屋子,屋瓦破陋,年久失修。
庭院更是狭小,几步就走到了屋前,碧珠暗忖:这哪里是官宦人家小娘子住的地方?便是得脸的仆婢也看不上此处。
碧珠又看了一眼庭院,虽是破旧,打扫得倒干净。院中靠右墙的一排,规整了一垄地,青悠的菜苗一畦一畦甚是精神。
旁边用竹子扎了篱笆,圈养了几只鸡。
左边靠墙一排用瓦罐种了些花草,旁边便是一张石桌,上面还摆了个粗糙的陶罐,里面插了几枝桂花花枝,颇有几分野趣。
窄窄的庭院,虽塞得满当,却并不显杂乱。
碧珠暗暗摇头,竟成了个庄户小院!
林家好歹是个官宦人家,林家三老爷不在了,林家老夫人做主把人从益州接回来,三夫人一个寡妇,拖儿带女地来了林家,林家竟安排此等破陋之处与三人,实是刻薄。
只是思及老夫人对三夫人的不喜,碧珠暗叹口气,三房母子三人以后境遇怕是更难。
无怪乎碧珠叹气,林家自袭爵不成之后,早已没落,幸而林家三老爷林渭自幼聪慧非常,文采斐然。
又师从名师大儒孟汝,不及弱冠便高中进士,被圣人点为探花郎,又因名师之故,得娶高门晞氏之女为妻。
三夫人出自晞氏,虽是旁支,却是嫡女,貌美温柔,谦和慧秀,因出自高门,诗书皆达,与三老爷林渭诗书唱和,琴瑟和鸣,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林渭自小才名远播,林家老夫人一心指望着林渭光耀门楣,自是不肯轻易为他定下亲事。
后林渭果如老夫人所料,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又兼林渭生得丰神俊朗,欲与林家结亲之人纷至沓来,其中不乏高门著姓,勋贵之家。
林家老夫人喜不自胜,以为奇货可居,尚在权衡之中,不曾想,林渭恩师却为他定下晞氏之女。
虽说婚姻乃父母之命,但孟汝乃林渭恩师,于林渭恩同再造,时人看来便是如父一般,他自是有资格为林渭定下亲事,这不仅不逾矩,在旁人看来,更是林渭之幸。
孟汝是何人?
林渭恩师孟汝,出身名门世家孟氏,乃名满天下之大儒,中宗时曾入仕,后挂冠离去,自开坛授课,讲经著说,天下仕人无不仰望尊崇。
时人虽不如魏晋时全以出身定高下,但依旧重出身传承,声名更是重要,林渭一个家族不显之人,虽有才名,但能有今日,孟汝弟子之名功不可没。
孟汝出自世家门阀,自是看不上无底蕴之家,便为林渭定下晞氏之女。
晞氏自魏晋时便是高门著姓,多番起落,虽无鼎盛时风光,但家族绵延几百年,门中子女教养自非寻常勋贵可比。
晞氏出身名门,风仪不凡,与林渭一起,实在是天造地设的璧人一对。
二人也果如孟汝所盼,诗书唱和,心意相通。
林家老夫人不能昧着良心说孟汝为林渭定下的晞氏不好,恰恰相反,林渭虽好,若如孟汝说合,晞氏这样的高门望族,未必愿将嫡女下嫁到林家这般无甚根基的小族。
林氏族中听说林渭将与晞氏联姻,各个皆是与有荣焉。
林家老夫人心中虽有芥蒂,却仍知此亦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晞氏族中子弟在朝中为官者众多,于林渭今后仕途十分有益,虽与她期盼的亲事有些许落差,但也算差强人意。
更何况此乃孟汝亲自定下,她纵是有旁的打算,亦无可奈何。
但晞氏名门望族,林老夫人出身连林氏亦不如,哪里见过真正世家贵族的气派,她自忧心新妇目无下尘,不服她这个寒门出身的姑氏管教。
她一壁骄傲自己的儿子能娶得晞氏,一壁又担忧晞氏看不上她,一壁想着晞氏之女必是大家之气,今后子孙亦是受益,一壁又想着此等妇人必是引得男儿爱重的,今后她在儿子面前还有何立足之地?
作此等想法,待晞氏进门之后,她便有意立规矩,但晞氏出身高门,她那些姑氏打压新妇的手段非但没有什么作用,反倒让人小瞧了去,一时沦为笑柄谈资。
林氏族长听得外间风议,说林氏果是宜州小族,这般上不得台面,怎的还如那市井人家一般,以磨搓新妇为乐,哪里像个仕族模样?
若是传到其他大族耳中,叫谁瞧得上?幸好晞氏一族尚未得知,若是晞家找上门来,或是孟汝得知了,那林氏一族的脸可就丢大了。
林氏族长听人遮遮掩掩地说了,气得几乎晕厥过去,若非要给林渭留些脸面,差点直接骂上门去。
最后叫了自己妇人去林家,将林家老夫人好生斥骂一顿,言道:林氏一族虽非高门,却是大族,族中并无苛待新妇之举,更不能将那些市井手段带进来,坏了林氏百年声誉。
若是再传出此等风议,便是看在林渭的份上,林家也容不得她!
林家老夫人何曾受过此等羞辱,却不敢辩驳,她虽是林家老夫人,但宗族家法尚在,族人不会任她胡为,她又羞又气,却不敢再闹,只关上门躲羞,自此便恨上了晞氏。